刚开学,枝头上的炎天依然没有要华丽转身离开的意思,反倒派了蝉(cicada)这位艺术使者,天天在枝头上唱歌,对我来说这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手足无措与烦恼。
我没有与任何人说话超过五句,而且基本上都是对方问我才回答。有人说我“惜字如金”,还如是云云地说一大通。某美意女生通知我,我也只是微微地笑一下,什么都没有说,任凭她吃惊地看着我。
我只是努力地学习,上课认真举手发言,下了课也只呆在座位上,直直地望着同学们嬉笑打闹。放了学我便飞速回家,专心写作业。一切结束后,随手翻一本书,看几行,却又没了兴趣,只好匆匆放回书架,粗粗洗漱完毕上床睡觉(sleep)。
这是我进入初中后第一个星期的真实写照。因为我的孤僻,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我。可我也不是一个糊涂的人。每当下课,当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教室里,真的尝到了孤独的滋味。孤独是一剂恶毒的甜美药剂,不喝,只是闻闻它,都会使人中毒。
正当我百无聊赖的时候,曦来了。她以决绝的姿态猛然冲破我的视线,华丽地轰然而至,让刚开始并不快乐的我,终于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展开了笑脸。
——拜托你啦,笑一个嘛!一个肉包子在路上饿了,于是走着走着就把自己吃了。这样的笑话,难道不好玩吗?给我一点面子吧……
——比萨斜塔?那里盛产比萨吗?(苦思冥想中……)
——薰,让我来与你一路搬吧!这么重的箱子,你身体又弱,依然让我分担一些。
——薰,我真的好喜欢你。从小到大,除了另外一个女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定了,Best friend!
曦,你太阳光了,阳光到与你站在一路,连作为你朋友的我,都觉得自豪!
不记得有多少次。放学过后,我总是与曦快乐地手牵着手,信步走向家附近的一座花园。嘻嘻哈哈一阵后,她总是挽着我的手在一片最美的花丛边坐下,以她最淳朴最爽朗的笑脸面对着我,耐心倾听我没完没了地诉说这一天的倒霉事,然后认真地为我解答一切一切的不理解。让我总觉得这时候比我小的她成为姐姐,我反而成为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薰,你要晓畅,生命中必定充满着一道一道的关卡。如果你永远都是以一种沮丧悲叹的心态来看待一切的话,只会给自己带来许多不需要的麻烦事与困扰。
“你是你自己。薰,不必太在意他人的话,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就可以了。一向走下去,不要转头,也无法转头。
“薰,生活就是这样。努力把好舵,不要被生活所支配,这样才会成为生活的主人。你晓畅吗?
“不必谢我。我们是好朋友,不必见外。”
日子就这样平安无事、流水般幸福地过着。
不过,越鲜艳的东西,就越轻易生出拘束。就连曦也说过,宿命之神手里有无数根红线,它们紧紧地缠绕着世人的脖子。两人一根,只要他愿意,稍微动一根手指头,红线便立马勒住两人脖颈。窒息地痛,可无法摆脱开来,只能呻吟,直到两人下定决定将红线彻底剪断。
我与曦,自然也是现在被红线死死勒住的两个孩子。
夕阳未落的一个鲜艳傍晚,在教室出完黑板报,我拿起书包刚想回家,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听到隔壁空荡荡的音乐室里隐约约约传来怒斥,还搀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无意中猛然听到谈话中宛如彷佛有我的名字,于是静静地挨近,小心翼翼地听着——
“曦,我一向把你当做好朋友,不管你有没有这么对待我,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去跟‘她’打得火热!你知道我一贯不喜欢她,你还……”女生顿了顿,语气里全是恼火。
“不……晨,你相信我,我……只是在网上看到这么一个实验,说如果你能与班上最冷漠的同学结为好朋友,那就证明你的人缘一定很好。我瞄准了尹初薰,于是才接近她的,你千万别……”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结结巴巴地,最终一句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个唤作“晨”的女生不做声了。
我定在原地。
所有给予我的体贴与温暖,原来都是她的测试吗?
我不出声地笑,忧伤地大笑,平静地推开音乐室的门,从未想过后果,只知道一味地走下去,无论对错,永远都不转头去花时间慢慢懊悔。我没有那个耐心。
里面的两个女生猝然停住了,尤其是满脸泪痕的曦。她那悦目的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扭曲过。她错愕地瞪着我,而我则倨傲地望着她,嘴边的线条紧了又紧,成为一条遥远而苍白的直线。
随后,转身,没有哭,没有跑,只是这样平静地走,心痛。我不想知道背后的曦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只知道,多看她一秒,只会使我的心更痛,最终,爆裂。
我又变成为一个人。没有朋友,没有友谊。只有终日与我为伴的几本书籍供我钻研消遣。
外面的阳灼烁得耀眼,可我却缩在严寒的墙角,低着头看蚂蚁(ant)进进出出。
我现在怅恨早晨明媚的阳光,因为它是“曦”。
想到这个字,我本能地厌恶,使劲晃晃脑袋,拼命地想把这个字赶走。待到终于消逝殆尽,我才写意地舒了一口气,持续望着蚂蚁做运动。
“我的手表到底跑哪里去啦!”曦的声音令人憎恶地响了起来,“究竟是谁,把我最心爱的手表放哪儿了!如果让我查到,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同学们开始唧唧喳喳地围在曦的身旁,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都带着嫌疑的目光向每一个人的脸上扫射。曦无奈地站在那儿,眼泪都快出来了,似乎那块手表就是她的生命似的。
可热闹了好一阵子,也没揪出罪魁罪魁。大家唧唧喳喳地来,唧唧喳喳地去,树倒鸟散,跑得倒很快,生怕别人会嫌疑到自己身上。
曦一个人孤单地立在她的座位旁边,那镇静焦虑的表情,像极了一只掉队的雁儿,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同伴们来认领,却只得到它们决绝的背影。
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我恶狠狠地想着,心中竟然有一股快意。
她的双瞳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愣愣地看向我,眼里迸出一道冷光,脸上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她仓促地走向我,弯下腰低声俯在我的耳边,“是你吧?薰,我知道你依然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谁听了不会生气呢?可其实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想怎么样?”我冷笑,不耐烦地打断她火急的话语,“保护我吗?但我看来你只是在不停地诳骗我!没有人拿你的手表,谢谢,大小姐。就这样随便没有理由地嫌疑一个人,你认为我会觉得这是在保护我吗?”我越说越恼火,一拍桌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发呆。我没有多想,都没有试图去调查她的神色。我就是大步地向前走着,决不给自己释怀的机会。
我想,我们之间的友情,这次是真的彻底完了。
不仅如此,我与全班女生的那份微薄友情,也彻底不复存在。
我坚信是曦传出去的,现在每个女生都用一种异样且厌恶的目光看着我,像是我是鞋底上一个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一样。事儿甚至发展到几个女生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在下课期间猛然跑过来大声指责我,说都是我的错,曦才会变得萎靡不振,上课都没有精神。这其中自然有晨,她绝不掩饰地加入出去,每日苦心孤诣地等待我们班放学,就是为了能够目睹我的“尊颜”。
我默默地接受了一切对我的调侃。不是我无能懦弱,最主要的,其实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完全可以令我终生难忘的新闻。
“你不知道,这块手表是曦的妈妈临终前送给她的!多少年来,至少从我与曦熟悉以来,她就一向戴着这块手表,从不离身。明天恐怕是她忘了吧,竟放在了教室里,返来后就发现不见了。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争吵被你发现了,我们会嫌疑到你吗?”晨的声音平心静气地响起,嗡嗡地在我的脑子里回荡着,最终炸成为一堆废墟。
曦……那块手表……另有她的嫌疑,这所有不是毫无根据的。我知道了那次争吵,所以嫌疑到我也不为过。尽管我没有拿,可是我也不能那样伤害她啊!
但是我依旧固执地认为我没有错。因此我并没有向她道歉,仍然孤傲地行走在校园里,没有温暖,只有无可把握的悲哀。
毕竟,因为我的鲁莽,我失去了众多获得友情的机会。
不过,我没有显示出一点软弱,我总是挺直腰板,忍受种种奚落,只为了青春奇异的心理而坚强地忍受。
然而就是因为我竭力显示出来的孤傲,竟让我们班的苏依等一些女生重新与我创建了友好干系。我并没有拒绝她们,因为我知道,得到友情是多么快乐,失去友情又是多么痛苦。
之后我记得问过苏依,问她为什么第一个带头与我成为好朋友,那时的她早已知道内幕,于是回答很干脆,她就喜欢而且愿意与能够忍受孤独的人结为好朋友。这样的人,必然能够挺住一切,包括整个世界。
那时的我笑得很甜很欢——是的,这是打心眼儿的开心,我又一次找回了我的友情,让我真正懂得我不是一个人,我有许多默默支持我的朋友。
可是我的身边,再都没有了曦。
直到曦离开中国,去了美国,我们也没规复已往的要好,顶多只是冷冷地点个头。她去美国的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当然不是她亲口通知我的,而是用老土的办法——塞纸条。事先着实心里有一股暖流徐徐流过:毕竟嘛,做了短短一年的朋友,也值得!
期末考试,我得了很高的分数。那时曦已经不在中国了,我礼节性地告知她这一喜讯,她也不过是发来一条短信,只有区区两个字:恭喜。
但是我知道,这两个字,又承载了多少友情的重量。
难以计数,于是我不再想了,只是简短点个头,合上手机,没再理睬它。直到暑假的最终一天,我打开学校的贴吧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条帖子,署名是曦。
薰,你在吗?
还记得半年前的事么?那时你很愤怒,我之后想想看,我真的不应该这样说你,也不该嫌疑你。
但那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我这么对晨说只是希望她不要再找你的麻烦事。为了不与你“同流合污”,我只好这么讲。可你没有听到前面的话,我一向在劝晨不要再嫉恨你,没想到……
一个星期过后发生的事,我之后才知道真的不是你,只是几个喜欢恶作剧的男生把手表偷偷藏起来的。但因为我的无理指责,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
尽管已经不可能再挽回,但,薰,你会原谅我吗?
终于,真相大白。我抹去满脸的泪水,微笑着跟了一个帖:
原谅不原谅,已经没有意义。我倒要谢谢你,如果没有这场误会,我,依然是懦弱的吧。忍受孤独的整个历程中,我意识到了失去一个朋友是多么令人心痛。于是我便更加地对之后愿意与我在一路的任何一位朋友好,结果我得到了我曾经理想不到的东西。
曦,也许10年、20年,甚至一辈子我们再也见不到。可是,你给我的,比这长久的10年、20年和一辈子,还要多,还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