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是班里最无人注意的一个,样貌平庸,衣着朴素,成绩亦不突出,任教两年的老师提起她竟完全没有印象。早恋更是没有她的份,没有男孩会留意她那中规中矩的短发和毫无特色的校服。生活,对她这样的女孩儿来说,永远是一成不变有趣的灰色。
直到那一天,一个阳光懒散的午后,下午的第一节课,一个迟到的男孩自门外跑进教室,满头大汗,却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嘴角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她的脸一会儿红得发烫,本来好好握在手里的笔“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惊起了窗外昏睡的麻雀(sparrow)。
也许他只是碰巧向这边望一眼而已,她对自己说,他不会注意到我的。
但是这以后,常常的,她正在听课,写作业,或是打瞌睡时,冷不丁地抬下头就会发现,他正在往她这边看,只那么缓慢的一下,又迅速扭过头去。每到这时,她的手心都会冒汗,脸直红到耳根。同桌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下课后,他总是故意跑到她这边来,和一群男生嬉笑打闹。有时她会静静把桌子往前拉一些,因为怕他摔了,磕上桌角受伤。
他在附近时她总是低着头,却又挺直身子,是怕他看,又怕他不看。矛盾得满心镇静。
有一次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鞋子总是脏的。就想到如果被他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儿穿着一双脏鞋子,该多难为情。于是她从此每日出门前,总会把鞋子擦得干干净净。
她也开始体贴自己的样子。她留起了长发,还给自己买了一个漂亮的发夹,不再总是穿一模一样的校服,连书包和文具盒也要仔细遴选。
每一次他在课堂上转过头来,她都会镇静地审阅一下自己,确定一切都会在最好的状况。
他却一向没有进一步的举措,也许是因为她太寻常,大家连她的谣言也不屑于去传。
那时***妈在她家楼下经营一家馄饨店。有一日放学她因为值日回家很晚,经过那段行人稀少的马路时,发现他一向在前面跟着,却又不叫她,她也不敢停下来和他打招呼。两人就一向沉默着走到她家楼下,她上楼去,他则走进***妈的馄饨店,吃了一碗馄饨,然后再绕路回家。事先她看着他在夜幕里消瘦的背影,心一会儿就热了。多好的男孩啊,静静护送她回家,都不肯让她知道。
她想自己晓畅他的良苦用心,那时候身边多少早恋的少男少女们因此疏弃了学业,他一定是不想影响两人的未来,才一向没有说。
从此她就彻底地变了。上课再也不打瞌睡,因为怕影响自己在他心中的个人形象;回家则努力地学习,因为她不想让他失望。而他依然是那样,上课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眼,目光也不过多地停留,但已是对她最大的浏览。放学后他常常跟在她前面,默默地送她回家后,自己进店里吃一碗馄饨。
他是个那么好的男孩,让她觉得自己只有变得更好,才配得上他的喜欢。
时间一天天已往,逐步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她说:你变漂亮了,你变自信了,你进步越来越大了。
她嘴上笑但不语,心里却清楚,这都是因为他啊。
之后那个焦灼盼望的8月终于到来,她不出所料地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却听闻,他考得很不理想。
在大学里她越收回色,曾经平白无奇的脸变得清丽可人,曾经隐没在人群中的瘦小身影变得骄傲挺拔。她已然长成,像一颗诱人的樱桃,理所当然引来许许多多蜂蝶围绕着她转。
但她谁也不要,她的心,早在那年他静静送她回家时,就属于他了。
放暑假时,她终于找到了他。
两人坐在那家咖啡厅里,一切的禁忌都已解开,一切的时机都已成熟,她美好而大方地坐在那,对他说,我们交往吧。
他正惊讶于她的转变,猛然听到这句话,愣了半晌才说,为什么是我?
她笑了,你不是喜欢我吗?
谁知他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你是很优秀,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的?
她有些生气,你那时每日空上课都会往后看,不是在看我吗?
他吐了吐舌头,那是因为,那时班主任总是在后门巡逻,我怕他抓到我看小说。
可你下课后还总是到我座位跟前嬉闹!她说,急于求证的心情溢于言表。
那是因为你那空地大,而且我哥们儿坐在那里。他挠挠头,不美意思地说。
那你那些天送我回家呢?你每次还在我妈妈店里吃碗馄饨才走。
我不知道那是***妈的馄饨店,我就是喜欢吃那家的馄饨啊。看她急了,他委屈地辩解道。
她彻底呆住了,怎么会是这样?他根本没有喜欢过她!
他看着她快哭出来的样子,安慰道,你不要惆怅啊,你现在条件这么好,追你的人里我这样的应该许多吧,只恐怕你自己已经看不上了呢……
她默默地离开咖啡店,一路走回家。为自己如此长时间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和难堪,心情糟糕透了。
直到她经过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店铺,看到玻璃橱窗上那个险些陌生的女孩儿,如此鲜艳的,挺拔的,举手投足都带着自己曾经没有的神采和魅力。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碰到他之前那个幽暗平庸的女孩儿了,她改变了。虽然他不曾给过她爱情,但却给了她生命里其他美好的东西——他让她变得自信、自爱、鲜艳,而且懂得珍惜和勤奋。
也许成长岁月里的每一个女孩儿都会碰到这样一个男孩吧。流水无情草自春。纵然一切只是他们的无心之举,她们的多情想象。但当初那一只只青涩的花苞,依然就这样绽放,自此以后,她们的人生将春光烂漫,万紫千红。而他们,也会成为一段段锦绣年华中,最精巧,最动人的,那一抹绯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