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药方
李谦
夜半来客
道光年间,辽东人董启兰在京西坐堂行医,他有一手给妇人安胎的绝活儿,这在京城,也算是响当当的老字号。
这天深夜,董启兰正要歇息,门被敲响了,出去的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男人,看着衣饰平常,却透露着一股华贵之气。这人抬手就在桌子上扔一只拳头大的金元宝!
董启兰迷惑地抬头,来人自称姓陈,开口让他开一张催产的方子,事成过后另有重谢。
董启兰连连摇头:“我一贯只会开保胎方,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催产方!先生请回!”
来人皱着眉梢一再央求,可董启兰绝不松口。客人恼了,突然之间抽出一把宝剑,砍在桌子上!董启兰看他不怒自威,倒吸了一口凉气。
董启兰一语不发,带着客人来到左边一间房屋,眼前的床榻上伏着一个瘦骨支离的少年,一只眼睛依然盲的。董启兰叮嘱少年别忘了喝药,便带着客人回到堂屋,伤感地说:“这是我的儿子。想当年我夫人痴迷命相,推算出这孩子出生在丙戌年八月,命相大孤,克父克子。天天磨着我一定要更改孩儿的出生月份。瓜熟蒂落,想要推迟是不行的,只能提前,我无奈之下给她喝下了催产药,提前两月生下了孩儿。可孩子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是这样子。我夫人悲痛懊悔,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这些年,我找了许多固本培元的珍奇药材给孩儿服用,总是没有什么疗效。”
来人听完了思考半晌,告辞走了。
两天后的深夜,陈客人又出现在董家,他打开一个镶珠嵌宝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棵野山参和一棵灵芝,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奇珍,董启兰怎么会不识货,这可是儿子急需的无价宝啊!他捧着这两件宝物爱不释手,颤抖着问:“你一定要拿方子?那你必须通知我,是什么人为什么急着催产?”客人摇头:“先生有所不知,这件事关乎几条人命!”
原来,这客人有个妹子,丈夫在外经商,妹子跟府里管家有了私情,而且珠胎暗结,眼看着近日丈夫就要回家,这孩子出生时辰不对,一定会引起丈夫疑心,那时怕就是一尸几命了!
客人持续说道:“只要提前一两个月出生便可,再辅以各种珍异补药,对孩子的伤害应该不大。”
董启兰看一看两件至宝,一咬牙提笔开了药方,客人千恩万谢告辞了。
玄机重重
董启兰满怀希望给儿子服用了人参和灵芝,可这孩子实在亏损太多,一年多以后依然离世了,董启兰悲痛得大病一场。
一晃几年已往,董启兰行医济世,丧子之痛逐步平复。这天他在外出诊,路上感到口渴,于是来到闹市区一家古雅的茶楼品茗。才一撩帘子,从茶楼里钻出个愣小子,一头撞在他的怀里,他还没来得及责备,那小子撒腿跑了。
董启兰无奈地摇摇头,进里面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要了一壶好茶慢慢啜饮,一边四下打量着这茶楼的布局。突然之间看见另一个靠窗的客人有点眼熟,他仔细回忆,终于想到来,这不正是八年前跟自己讨催产药的那个陈客人吗?只见他轻袍缓带,神色悠然,却显而易见没看到自己,正在和对面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低低地说着什么。
董启兰喝完了一壶茶,他喊店员过来结账,去掏钱的时候手却拿不出来了,钱包不见了!董启兰想到出去时那个撞了自己的小子,看来那是个小偷!
董启兰万般无奈,硬着头皮走到陈客人那边深施一礼:“陈兄,小弟的钱包被人偷了,你能否借我一点钱,把账结了?”
陈客人抬头看见他,脸上却满是迷惑:“陈兄?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姓陈,我也不熟悉你。”
董启兰的脸更红了,站在那张口说不出话。对面那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谁都有碰到难处的时候,我帮你付账吧。”
董启兰尴尬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出来,他逃一样下了楼,身后传来陈客人的冷笑:“这都是骗子!您哪能……”
那一口京片予,董启兰影象深刻,看他出手豪阔,也不会为了小气这壶茶钱就跟自己翻脸不认人啊!
董启兰突然之间晓畅过来,两人结识是因为他妹子的丑闻,他自然不愿意跟自己再有纠葛。那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没准正是他妹夫呢!这样一想,董启兰的心里马上平衡下来,不再懊恼了。
可就在第二天一大早,董启兰开大门的时候却看见,一把匕首和一张纸掉在门里,看来是隔墙抛出去的。一个褡裢里装满了累累的金银,白纸上几个黑字写得明晓畅白:死人才不会说话,暂留你小命,好自为之!
董启兰吓得一跤跌倒,好半天才缓过神,他清楚,自己治病救人,从来没有仇家,这是昨天跟陈客人贸然相认惹的祸!董启兰心下后怕,预备撤离京城,可就在这时,京城出了大事。
此时正是炎暑天气,江南干旱,许多饥民都流落入了京都,却为京城带来了疫症。董启兰一向在为病人奔忙,那些金银也都施舍给了灾民,逐步就淡了要搬家的打算。
这天有人送来了一个病人,那病人脸色赤红,呼吸粗重,正是疫病发作的迹象。董启兰精心照料了一晚,病人醒了过来,自称叫刘昭,是京郊人士,一家都染病死了。
刘昭很快康复了,也没急着走,日常帮着董启兰接待病人,两个人谈谈说说,非常舍得来。
这天是儿子的忌辰,董启兰思念儿子,跟刘昭喝起了闷酒,不由得说到了儿子早逝的缘由,“呜呜”哭了起来。没一会儿,他觉得眼皮涩滞,不胜酒力,居然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天色大亮,醒来后董启兰觉得两侧太阳穴麻木不堪,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却找不到刘昭。再翻找自己的产业,那个宝贝盒子不见了
董启兰早知道这盒子代价不菲,所以一向藏匿得很严密,看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董启兰想到不久前的那次威胁,心里再次恐惧感起来,他决定第二天就离开京都,回辽东老家度日。
墓地惊魂
晚上,董启兰正在收拾行李,房门突然之间开了,几个蒙面黑衣人走了出去,对着他抖了抖一块麻布,他马上昏了已往。
不知过了多久,董启兰醒了过来,见自己身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眼前是一个老妇人。妇人衣饰华贵,脸却绷得很难看。老妇人开口就问:“郎中,八年前,你可是给一个人开过催产的方子?”
董启兰一怔,连忙否认,旁边一人说道:“董先生,我家老夫人已经都知道了,你就别隐瞒了。这个盒子,是那个客人给你的吧?里面装的是不是珍奇的药材?”
董启兰听声音耳熟,转头一看,正是刘昭,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个镶珠嵌玉的宝贝盒子。
此情此景,也由不得董启兰隐瞒,他原原本本说出了八年前的往事。老妇人脸色阴沉得可怕,垂眉不语,良久点摇头,一句话没说就起身走了。董启兰还没晓畅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人按住他的手脚,捏着他的鼻子灌了一碗汤。他拼命挣扎,手脚却逐步酸软无力,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次不省人事。
董启兰再次醒过来时,觉得浑身严寒,他的手在地上划拉着,突然之间摸到一物,睁开眼一看。董启兰一声惊叫,把那东西远远抛开了,那是一个骷髅头!
他坐起身来,天色漆黑,正下着细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弄晓畅,自己是躺在一片乱葬岗,身边都是坟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把自己扔在这儿的?
远远地,响起了马车声,董启兰赶忙喊救命,那车上跳下一个人跑过来,正是刘昭。
刘昭扶着他上车,叹息道:“本来昨晚喂你喝的是一碗孔雀(peacock)胆,可我跟着你救了几天人,知道你是个大善人,实在不忍心看着你死,就偷换了一碗致人昏睡如假死的药。要不此刻你早到望乡台了。”
董启兰模糊猜到了一些,颤声问道:“难道那次催产的事,事关大内?”
刘昭点摇头,车“辚辚”响动,跑了起来。刘昭冷笑着:“你道那个跟你讨催产药的是什么人?那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颐明!皇上三个妃子同月待产,皇后当年依然全妃,她的预产期是最晚的,可却早于其他二妃二十几日生下了皇子!还不是为了这长子的名分?可惜小阿哥生下来胎里弱,常年灾病不断!”
董启兰名顿开:“那你又是谁的人?”
刘昭一笑,说自己是皇太后的心腹,全妃当上皇后以后,仗着产下皇长子之功,骄矜自傲,不把皇太后放在眼里,两人积怨已久。一次,皇后重责手下一个宫女,宫女愤恨,跑到皇太后那儿告发了当年催产夺嫡的隐情。皇太后勃然大怒:想不到一个做母亲的为了名利居然如此狠心,置孩儿的体能安危于不顾,这等有违纲常,戕害皇孙的事怎能容得?可是皇太后又怕宫女诬告不实,于是打发亲信伪装来到董启兰家,查找实据,探访真情。
董启兰叹道:“那次我没喝多少酒就昏睡不醒,醒来不见了那盒子,就心知有异了。太阳穴的麻木感,正是催眠药物的作用,一定是你趁着我神志不清,又思念儿子,从我嘴里探出了实情。”
刘昭摇头,突然之间侧着耳朵谛听,隐约有哭声从紫禁城方向传来。刘昭舒了一口气:“皇后被赐死了。这里有一些黄金,你不要回去收拾药铺了,赶紧逃命吧。”
董启兰一抬头,前面城门开始放行了。他跳下了马车,背着金银快步离去。
身后的哀恸还在隐约传来,董启兰不再转头,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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