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君逃回齐国,齐湣王像是丢了的宝贝又找着了那么高兴,依旧请他做相国。秦国为了齐国远在东方,不便再去麻烦事,总算两国相安无事。
孟尝君比以前更有钱了,门客也越来越多,他就把门客的待遇分为三等。头等门客吃的是鱼肉,出去有车马;二等门客吃的也是鱼肉,可没有车马;三等门客只吃些粗菜淡饭,反正饿不着就是了。他一个人要供给三千多门客的吃、喝、住,当然不能单靠他的俸禄。他就在自己的封地薛城向老百姓放账。这种高利贷的进项就用来补助他一部分的费用。可是薛城的人在这种高利贷的压迫之下,就喘不过气来了。孟尝君顾到了养活门客,哪儿能替老百姓着想呐?
有一日,那个招待门客的总管对孟尝君说:“下一个月的开支不太够了,请打发人到薛城去收账吧。”孟尝君问他:“叫谁去呐?”那个总管说:“早先老拍着宝剑唱歌的那位冯先生,在这儿呆了一年多了,还没做过事。我瞧他人倒挺诚实可靠,不如叫他走一趟吧。”孟尝君就打发冯驩[huan一声]上薛城去收账。
冯驩是齐国人。当初穿着一双草鞋,破破烂烂的来见孟尝君。孟尝君问他有什么本事。他说:“没有什么本事。听说凡是投奔您这儿来的,您都收留。我为了穷得没饭吃,才投奔到您这儿来。”孟尝君点摇头,收留了他,把他安排在三等门客里头。过了十几天,孟尝君问总管:“那位新来的客人都做些什么事?”他说:“冯先生穷得要命,他只有一把宝剑,连个鞘都没有,只用绳子拴着挂在腰里。他每回吃完了饭,老拍着宝剑唱歌。什么‘吃饭没有鱼,宝剑哪,你还不如回去!’”孟尝君说:“就给他鱼吃吧!”冯驩就升为二等门客,吃鱼、吃肉了。又过了几天,孟尝君又问总管:“冯先生写意了吧?”他说:“我想他总该写意了。可是他每逢吃完了饭,依然拍着宝剑唱歌,什么‘出门没有车[ju一声],宝剑哪,你还不如回去!’”孟尝君愣了愣,他想:“他原来要当上等门客,看样儿准是个有本事的。”转头跟总管说:“把冯先生升为上等门客,你留心他的行动,听他还说什么,再来通知我。”又过了五六天,总管来报告孟尝君,说:“冯先生又唱上歌儿了。这回是,‘不能养活家,宝剑哪,依然回去吧!’”孟尝君问冯驩家里另有什么人,他说另有个母亲。孟尝君叫人去供养冯驩的母亲。冯驩这才挺安停地住下去了。
这回孟尝君叫他到薛城去收账,冯驩就问:“顺便买些什么东西返来?”孟尝君随口回答了一句:“这儿短什么,就买些什么。您瞧着办吧。”冯驩坐着车马上薛城去收利钱。薛城的人民听说孟尝君打发一个上等门客来收账,大伙儿吓得叫苦连天。有的竟打算躲到别的地方去,有的托人去说情,缓些日子。等到冯驩要老百姓付账的第一天,只有一些个比较余裕的人家给了利钱。冯驩一算计,已经收了十万。他就拿出一笔钱来买了好些牛肉跟酒,出了一个通告,说:“凡是欠孟尝君钱的,不论能还不能还,明天都来把账对一对,大伙儿聚在一块儿吃一顿。”
那些该账的老百姓都来了。冯驩一个又一个地招待他们,还请他们饮酒、吃饭。大伙儿吃得酒足饭饱。冯驩就根据债券一个一个地问了一遍。有的请求展期,冯驩就在债券上批上。有的说不准什么时候能还,冯驩就把这些个搁在一边。等到债券批完过后,堆在一边的倒有一大半。刚才欢天喜地地饮酒吃饭的老百姓,这时候全都哭丧着脸,跪在冯驩跟前,一个又一个地请求着他,说:
“往年年成不好,我们连饭都吃不上。”
“我妈死了,连棺材还没有呐!”
“我已经交了好几年的利钱,交的利钱比本钱都多了,往年实在不能给了。”
“我的孩子病着,抓药的钱都没有!”
“我的媳妇儿难产……”
“我自从摔折了一条腿……”
冯驩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他叫人拿火来,把这一大堆的债券全都烧了。他替孟尝君收买人心,对他们说:“孟尝君放给你们账,原本是实心实意地救济你们,他并不贪图利钱。可是他收留着好几千人,光靠他的俸禄哪儿够呐?这才迫不得已来收利钱。现在我已经查晓畅了。那些能够给的,再缓一期,将来再给。那些给不了的,烧了债券,一概免了!”众人连连磕头,像是疯了似地嚷着说:“孟尝君是我们的仇人!”“孟尝君是我们的救星!”
冯驩返来,把收账的经过报告给孟尝君听。孟尝君听了,脸上变了颜色,说:“您怎么花了这些钱,又打酒又买肉的,还把债券烧了!我请您去收账,您收了些什么返来呐?”冯驩回答说:“您别生气,我说给您听。没有酒给他们喝,没有肉给他们吃,他们哪儿能都来?他们不来,我上哪儿去查看他们的状况?现在那些请求展期的,将来准能还清。那些实在穷得还不了的,就是您留着债券,再过十年,利钱越来越多,一辈子也还不了,反倒把他们逼得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些债券简直没有效,还不如烧了倒干脆。您要是拿势力去逼他们,利钱也许能够多少收回点,可是民心就丢了。您说过,‘这儿短什么,就买些什么。’我觉得这儿短的,就是对老百姓的情义,我就买了情义返来。我敢说,收回民心要比收回利钱强得多呐!”孟尝君无可奈何地向他拱了拱手,说:“先生眼光远大,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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