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时候的影象,已没有多少能留下,而至今影象犹新的,便是母亲给我织的毛衣了。
那时候,对于小孩儿来说,没有什么比穿新衣服更让人兴奋的了。买的衣服很少,大部分人都是自家大人用布缝制的,而母亲却总是用比布更贵的毛线帮我织毛衣。同村的小孩中,我穿新毛衣的速度是其它小孩穿新衣服的好几倍。每年夏末秋初,母亲就会买来毛线,将它们绕成一团团的球,然后抽着空,在白天或晚上给我织起毛衣。而我则会兴奋地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手和手上的两根织针缓慢地交着叉,挑着线。每交织一次,就预示着我的新衣服又近了一点。
新毛衣终于打好啦,但是远远没到穿毛衣的时候,便在心里暗暗着急,冬天怎么还不来呢?十分困难盼到了转北风,气温一降千里,便立马将新毛衣穿在了身上,高高兴兴地去找同伴们玩。他们便总会带着羡慕的眼光,跟在我的屁股前面一蹦一跳,听着我的命令(那时候同伴们在一路玩,谁有了新玩具或穿上了新衣服,他便是绝对的男主角了,所有人都会唯他亦步亦趋,听任他的差谴)。我俨然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司令了。
曾有人问我妈妈好不好,我说好,又问哪里好,我想也没想就说会给我织许多的毛衣。在幼时的思想里,妈妈的好,便是她给自己织的毛衣,而之所以只记取母亲能给我织许多的毛衣的好,是因为有了新毛衣的直接结果便是许多的同伴们聚在身后,服从我的指挥,满足我幼小心灵里想让别人都听我指挥的虚荣心。
之后长大一点了,巳没有同伴会因为你身上的一件新衣服而团团围住你转了,但每一次穿上新毛衣,仍是能从他们的眼光中读出羡慕甚至或妒忌,对我的新衣服抑或那个好母亲,所以我的脚步间仍是充满着自豪与轻快的。
及至上初中时,同班的同学巳经再没有穿那种织的毛衣了,取而代之的是街上卖的各种各样的时髦毛衫了,款式新潮,惹人注目,只有我,仍穿着母亲织的朴素的毛衣,像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duckling)。这时,轮到我去羡慕别人的新衣服和他们的父母了,能够给他们那么多的漂亮的衣服。我甚至从他们的脚步里看到了我曾经也拥有过的感觉,轻盈、自豪。
之后回到家里,就跟母亲赌气,将身上她织的毛衣脱下来扔到一边,任母亲怎么劝就是不肯再穿上。母亲没法,只得去买了件漂亮的毛衫给我。而那被我扔诸一旁的毛衣,仍被母亲握在手里,时不时地劝我穿上,说打的比买的暖和等等,企图用这种持久战软化我,让我乖乖就犯。而我却是母亲越要我穿,我就越偏不穿。
看着我越长越高,以前的毛衣巳不能再穿了,母亲叹息着,将它们一件一件全都拆掉,绕在一团团毛线球。我暗自得意,你终于知道我不穿织的毛衣的决定了吧!然而还没得意几天,母亲又逼着给我量了量身,拿出毛线球抽着空给我打起了毛衣,而我已远没有了幼时看母亲打毛衣时的兴奋了,相反的,另有了一点烦。
毛衣打好啦,但这次母亲并没有要说服我穿上它的意思,只是将它放在我的衣柜里,默默无闻地混在一大堆衣物里,让它显示着自己特别的朴素与丰厚。每次一打开衣柜就能看到它,却没有一次拿出来穿过,虽然我知道它绝对适合我的身材,也绝对够温暖,但在流行的毛衫面前,我巳经迷失了最初穿起母亲织的毛衣的那份温情。
伴伴随着我的身体的不断成长,母亲也开始了将那些我未穿过的旧毛衣拆一遍又打一遍,依然只是默默地将它放在我的衣柜里,让我一次次看见它们,又一次次将它们塞到最角落。而母亲的所有效果,只为能碰上我偶然的心血来潮将它们穿上身。
到现在,外出打工巳有几年了。母亲为我织的毛衣似乎成为我的历史,只有在偶尔的影象中闪动,给影象中童年的岁月抹上一层透着暖暖母爱的温馨色彩。每年临近冬天,母亲总会打电话来询问这边的天气状况,叮嘱着多加点衣服,未了总要问一句要不要帮你打件毛衣寄过来,打的总比买的要暖和。而我总是拒绝,说南方的冬天是很暖和的,连毛衫都用不上,更不要说毛衣了。电话那头母亲没有作声,然后便默默地挂断了。
眼看往年就即将过完了,专程请了个长设想早点回家陪陪父母。估计了一下故乡的天气,遂备了几件厚外衣就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南方的天气一向是温暖如春,刚上车时都觉得有了点热意,伴伴随着列车北移,气温越降越低,及至下车正是凌晨三点,前后之差犹如从火炉边跳进了冰窟。天空忽忽地飘着雪,我己是穿上了最厚的外套似能感觉出阵寒意从底下往上钻,嘴唇冻得酱紫,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一回到家里,尚未来得及向父母招呼一声,就扑到火炉上去烤火,方才感觉到一点暖意。
“来,把这个穿上吧!”母亲不知从哪里拿了件织的毛衣递给我。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它穿在了身上,竟刚好合身,这才感到一股踏踏实实的温暖像冬日里的一枚太阳,紧紧包围了全身。然后,母亲又拿出好几件五颜六色的新毛衣交给我说:“这都是给你打的,看一下合不合身。本来想寄给你的,又怕你不肯要,现在你返来刚好可以穿了。”这才晓畅,身上的毛衣原来是母亲专为我而打的。我默默地接过毛衣,用手轻轻抚摸着,有丝丝暖意从手心传上来。
看着这些由母亲一针一线织起来的毛衣,原以为它只是我的历史中的一个片断了,却想不到仍时时候刻就在我身边,不管我曾远离天边,依然迫在眉睫,中心所隔的距离从没有超出过母亲的视线。
此刻,我似乎真真切切地又体验到了属于儿时的那份穿着母亲织的毛衣才有温暖,如一口温泉般,丝丝缕缕的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浸在了其中。蓦然回首,发现母亲的视线一向没有离开过我的脸,眼里的关爱流水般源源而出,全洒在我的身上,才发觉包围在自己身边的其实就是母亲的爱,是那所有情感全都依靠在一根长长的毛线而后又将其千绕百绕成一件毛衣只为温暖儿女一身的爱子之情,是那并不要求你能发觉去回报却随时随地都存在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