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新娘，纯情泪水献给昆明哥哥

　　作者： 顾柏楠

　　2009年春节后，我从长沙坐火车去昆明，坐在我身边的是位神情郁闷的年轻姑娘，我和她交谈起来，得知她叫农桃，越南人，这次去昆明，是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朋友是位中国须眉，是她曾默默爱过的人。车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岭一闪而过，农桃的故事徐徐传入我的耳朵，娓娓动听，让人欷歔。

　　白马王子已出现

　　我叫农桃，1984年出生于越南湄公河边一个贫困乡村。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父母为减轻负担，在我14岁时，把我送给了"养妈".

　　"养妈"是越南特有的一个行当，工作性质和"妈咪"类似，就是把手下的姑娘进行聚集统一培训、包装，变得秀外慧中，周身散收回女性妩媚的魅力。不同的是，"妈咪"手下的姑娘要出卖身体，而我们，只用安安静静地长大，安安静静地等待"养妈"为我们挑一个好男人，然后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越南有许多中介机构，专门从境外介绍一些旅游团来越南旅游，团员是清一色的须眉。其实，他们来越南的最终目的是相亲——与"养妈"手下的女孩儿晤面，挑到中意的人后，只要女方没意见，双方就坐下来谈婚论嫁，办一场闪婚。因为多年的战祸，越南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男女比例达到2比5,所以才形成为这个特殊的"新娘市场".

　　我出道后，"养妈"曾安排我参加过多次相亲会，范围最大的一次，是在一个酒店的大堂里，竟然有像我这样的女孩儿达300余人，蔚为壮观。我的一些姐妹都先后在"新娘市场"被挑走了，有的嫁给美国人，有的嫁给台湾人或香港人，最幸运的是嫁给中国内地须眉，他们性格儒雅，长相英俊，生活富裕，谁能钓到这样的金龟婿，姐妹们都会为她高兴。

　　2006年春，在"养妈"的安排下，我和姐妹们盛装出发，前往一个酒店，与一个来自中国内地的相亲团晤面。当我们来到指定地点时，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我相信，只要是男人，看到这个场景，都会怦然心动：十几个身材苗条修长的姑娘，用头巾遮住脸，露出深深的美目，身穿腰际开衩、裙身长及脚踝的越南衫，尽显婀娜身段，在范宗沛款款的音乐声中，莲步轻挪，宛如越南版的《格式年华》……

　　相亲会很成功，姐妹们大都与另一半对上了眼，只剩下我形单影只。也有须眉来套过近乎，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一一婉拒了。临散场，男人们对一个无动于衷的小伙起哄："小雷，干脆你把那个美女娶回去吧，你们挺登对的。"小伙脸涨得通红，挠着头发窘迫地注释："我是来旅游的。""养妈"也起哄道："不挑一个新娘，就不许你走……"我瞟了他一眼，他中等身材，短发，干净阳光，充满书卷气，我的脸"腾"地红了。

　　几天后，那个叫"小雷"的家伙把我带回了他的故乡云南昆明。他说，你以后就称我"哥哥"吧。我忐忑地摇头，心中对他莫名有了一种亲切感：未来的日子，陌生的异乡，我的命运将和这位昆明哥哥紧紧捆绑在一路。

　　让我意外的是，哥哥却并没有娶我的意思，把我安顿下来后，既没带我去民政部门登记，都没有请客办酒席，而是把我送到了一所语言学校，学习初级中文。他说，你以前在"养妈"手下只学过简朴的中文会话，要想在中国自食其力，你的中文就得更上一层楼。

　　我不解地问："哥哥，你不会把我扔到大街上去吧？我擅长做家务，懂得相夫教子，会做一个好妻子的。"他看着我，瞪着眼睛说："扔到大街上？我才舍不得呢，你别忘了，我可是花了2万元才把你从‘养妈’那赎出来的，还指望着你以后赚了钱还我呢。"

　　我差点晕了已往，又惊又吓，说："你不会是人贩子吧？你到底想怎样？"

　　哥哥一本正经地说："实话通知你吧，我是有女朋友的。"原来，他趁假期报了个旅游团去越南，没想到这个旅游团安排有相亲的项目，他在大伙的起哄下，一冲动就把我‘娶’返来了。他安慰我说："中国的工资比越南高，你在这一定能生活得很好。"

　　见我泪水涟涟，他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大暴徒！你若不放心，可去楼下的派出所查一下我的身份。"他又轻声安慰我："你年轻又漂亮，一定能在中国找一个好丈夫，我保证！"

　　闯荡江湖

　　凭我的直觉，哥哥不是大暴徒，而且中国经济繁荣，人们安居乐业，我的许多同胞想来还没有机会，我应该感激哥哥才对。依然既来之，则安之吧。主要的是，哥哥让我晓畅了一个道理：女人的代价并不仅仅是给人当妻子。

　　也有担忧——2万元人民币如果换算成越南盾，那可得用两个麻袋来装，这笔巨款我可能要卖一辈子苦力才挣得到。不过哥哥宽慰我说，这边工资高，只要听他的安排好好工作，一年就可以攒够。

　　哥哥比我长4岁，出生于昆明市一普通家庭，他本人大学毕业后在昆明某大型百货公司工作，现在是销售部经理，月收入3000元。如果是在越南，这也算金领了，可是在昆明，这点钱连1平方米的房子也买不到。我有时会想，当初他冒充大款，"啪"地甩出2万元来赎我，如果不是酒后的冲动，就是缺了个心眼。

　　其实，我猜错了，两者都不是。

　　半年后，我的汉语已经拿到了初级证书，哥哥说我可以出去闯江湖了。他四处托干系，打听到有家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在招翻译，就带我去面试。巧的是，该公司正好与越南有着商务往来，见我是越南人，中文也流利，就留下了我。面试出来，哥哥开心极了："我说吧，凭我的面子，一定没问题。"我白他一眼："我可是靠实力从一百多位应聘者中胜出的。"哥哥狡赖道："那至少说明我的眼光不错啊，从一大群准新娘中，一眼就看上了你。"我涨红了脸，赏了他一通粉拳。

　　新的生活，新的情况，一切对我都是那么美好而新鲜。上班一个月后，我领到了2000元薪水，我给父母寄了1000元回去，自豪极了。为了感谢哥哥，我请他吃饭。酒酣耳热之际，我调皮地问他："哥哥，你说你有女朋友，怎么我从未见过？"哥哥吞吞吐吐地说："她……回长沙去了。"我追问她叫什么名字，哥哥说，她叫母心，与他是大学同学，半年前就辞去了在昆明的工作，回到她的故乡长沙当了名中学教师。说起她，哥哥一脸神往，说她长得清丽秀雅，有一头如云的黑发……

　　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晚上，我失落地回到租住屋，感到自己像一只小小的丑小鸭(duckling)。窗外的月亮和星星沉默地看着我，耻笑我这个越南新娘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却只能给人产业妹妹。

　　2007年春节前夕，哥哥辞去工作，独自去长沙，追寻他的心中的仙女去了。不久，传来了他们结婚的新闻。在网上，哥哥抑制不住对妻子的满腔挚爱，他通知我，虽然他远离故乡，在那边生活不是很习惯，新找的工作收入很低，但他很幸福，他自信会有那么一天，能带给妻子舒适富足的生活。

　　时间过得真快。2007转眼就快过完了，这时，却传来了哥哥离婚的新闻。不久，一脸憔悴的哥哥回到了昆明，我见到了垂头丧气的他。他说，她变心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水晶般透明的圣女了。母心熟悉了一个富裕的美国佬，不仅有钱，而且长相英俊颇有情调，他答应带母心去美国定居，给她一份真正悠闲舒适的生活，不用她再为生活奔波劳碌。

　　哥哥抱着头，痛苦地向我诉说着："我好傻，事先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还跑到机场去送她，眼看着她挽着那个洋鬼子的胳膊上了飞机……"我叹口气，劝道："三条腿的喻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好找吗？要不要我带你去一趟越南，找一满屋子倾国倾城的美女供你遴选？咱要选两个，一个给你做妻子，一个给你当仆人！"哥哥哈哈大笑，猛喝了一口酒，说："听小妹的，咱就这么办！"

　　我恨恨地想，你真是个猪头，怎么就没看到眼前的人呢？她的鲜艳，她的青春，正是一首写满诗情画意的歌，只想唱给你一个人听。可是，他只是拍拍我的头，完全是一副兄长的架式。

　　"我的妹妹，在天堂。"他红着眼眶接着说，他妹妹8岁的时候，跟着他去河边嬉水，失足滑入深水中，第二天才被打捞上岸……此后，他再也不玩水了，连游泳池也不敢进，只要看到微波荡漾的水面，他就会想到妹妹！那天，当他在别人的轰笑声中看到我时，心中有不小的震撼，因为我的眼睛和他妹妹的眼睛太像了，那一刻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仿佛妹妹从来就没离开过他，而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现在，他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寻找到了她……

　　"所以，你才抱着这种补偿的心理，把我带到了中国？"我问。他轻轻地摇头。我又问："难道你想永远拿我当臆想中的妹妹吗？"他愣了一下，又点摇头。

　　我的心像被一只小手使劲捏了一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2008年春，我因工作出色，被老板升为驻越南分公司的副经理，长驻越南河内。兜兜转转一圈，我又回到了祖国。山河依旧，但我已脱胎换骨，不再是把人生依靠在男人身上的女子，而是一个笃定自信又独立的职业女性。我甚至辗转买到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门票。

　　进京看开幕式前，我在云南长久停留，去看哥哥。他瘦了，脸上多了层厚重的成熟和郁闷。他通知我，他已经辞职下海，注册了一家小公司，做外洋品牌空压机代理，创业之初，他不敢招人手，里里外外都靠他亲自打理，他整天在大街上扫楼找业务，险些把昆明市的大街小巷跑了个遍。

　　我劝他别太拼命了，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他说，我就是不服气，我一定要成为千万富翁，因为这世界上的女人都喜欢有钱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闪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光。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哥哥啊，你太绝对了吧，难道生活的重创就伤得你那么深吗？

　　看得出，哥哥这次见到我也很开心，他自动提出带我去看景色。在云南石林，我挽着他的胳膊散步，清风拂面，每一块石头都会在对着我们微笑。(www.limaogushi.com)我真想这一刻能够永远停留。可是，哥哥很快对我说出了让我扫兴的话，他说，他熟悉一个生意场上的钻石王老五，人品不错，他想把我介绍给他："跟着他，你这辈子就不用奋斗了。"我惊讶地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说："我这辈子不嫁人。"就跑开了。

　　我真不晓畅，是哥哥改变了生活，依然生活改变了他，我觉得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跑出很远，我扭头看他，只见阳光拉长了他细细的身影，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拉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定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临去北京的前夜，哥哥硬拉着我去了酒吧，说是为我饯行，顺便也向我倾诉苦衷。这是一家以烈酒和摇滚乐为主的酒吧，看得出哥哥是这里的常客，他熟稔地与侍者打招呼，点了酒，连杯子都不要，就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然后，他开始向我吐露衷肠："人人都是自私的，金钱是万能的，这个世界，男人只要有了钱，就能买到一切……"我想劝阻他，但又忍住了，就给他一个发泄的机会吧，也许他心中已经憋闷了好久了。

　　可是他越来越疯狂，他抓着我的胳膊，背起了古诗："对酒当歌，人生多少，璧如朝露，去日苦多。我对她那么好，可是她却离开了我……真有意思！"他趴在我的肩膀上，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2008年10月1日，我在越南接到哥哥的电话，他平静地说："小妹，恭喜哥哥吧，我明天要结婚了！"我只有两个字：惊讶！惊讶于他当新郎官的神速，也惊讶于他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婚事。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他要娶的女子是昆明一位身家过亿的老板的独生女，小时候患太小儿麻痹症，落下了双脚残疾的毛病，走路一歪一扭的。老板的眼光雪亮，在一次偶然与哥哥接触后，看中了他的精明能干和踏实，选他做了上门女婿。

　　"我已经关掉了公司，婚后，我就去岳父的公司，给他当助手。"哥哥的声音依然平淡如水，听不出任何的欣喜和激动。我呆呆地拿着电话，嘴巴变得异常拙笨，不知道是该恭喜他，依然该为他悲伤。

　　春城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哥哥的婚礼在当地最豪华的大酒店举行，现场摆满了鲜花。婚礼上，老岳父心写意足地将乘龙快婿介绍给参加婚礼的各界名流和政府官员，哥哥举着香槟酒杯，与来宾一一碰杯……

　　我接到婚讯时，已经来不及赶到昆明——也许哥哥压根儿不想我去。我快递了一封精美的贺卡给他。

　　当晚10点钟，我接到哥哥的短信："谢谢你，小妹。"我知道哥哥是真心的。暗自猜想，这么晚了，哥哥这个新郎官怎么还不歇息？

　　……

　　就在前天，我接到新闻，哥哥驾着岳父给他买的新款宝马跑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车毁人亡，结束了年仅29岁的生命！

　　可怜的哥哥，我曾深爱的须眉，在今后流淌的时光中，小妹会常常想到你阳光般的笑脸，忆起我们之间那遥远又模糊了的往事。

　　你亲切地称我小妹，你改变了我的命运，每当想到这，怎不让我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