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耶雅亿

　　那天，一对穿着考究、姿态庸俗的老夫妻走进了达尼尔的制服店。

　　老头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看报，安安安安静静地等太太。老太太一边挑衣服，一边嗔怪说：“托马斯，你总要学习自己搭配衣服。我可不希望你将来的穿着，毁了我一世英名。”

　　达尼尔留意到，老头虽用报纸遮着脸，却根本没在阅读。他眼中泛出点点泪花，充满眷恋地偷看老太太的一举一动。

　　“就这件吧，你去试一下。”老太太将黑衬衫、黑领带和黑西装递给老头，充满爱意地说：“记取，在葬礼上，一定不能穿浅色袜子。”

　　“朋友的葬礼吗？”达尼尔无意间问了一句。老太太的答案让达尼尔差点跳起来：“是我自己的葬礼！”看到达尼尔脸上的迷惑，老太太注释道：“我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最多半年，心脏就会休止跳动。我要早做预备了。我这个老头啊，太不修边幅。如果我不给他安排好，他会穿套头衫参加葬礼……”老太太边说边笑，“你可不知道，五十年前，我的婚礼，就是被这老头子一双袜子给毁了。他竟然喜欢穿深色皮鞋配浅色袜子，简直太可怕了！”

　　老头子表情凝重地换好衣服，老太太一边帮他整理端正，一边细声说：“明天，你一定要依我的念头，把再婚的制服也买好。你这把老骨头，没有人照顾，我怎么能放心呢？”试好制服，老太太开始遴选婚纱，她絮絮不休地通知达尼尔：“托马斯年轻时有过一个女朋友，叫安妮。安妮已经守寡6年了，也在我们教会每周聚会。安妮身体很康健，跟托马斯一定合拍。我记得她的尺寸，这款婚纱她穿一定很漂亮……”

　　听到这些，达尼尔的心情非常复杂。这是他第一次碰到为丈夫的再婚选制服的女人！看得出，两位老人爱得很深切。大概正是这份爱，才让太太迫切地希望丈夫在自己离世过后能够体面再婚。自始至终，托马斯没说一句话。看得出，他对妻子的做法很不认同，又不忍心让她失望。他像个木偶一样，配合妻子换上一套套制服，做着转身、立正、挺胸、走几步等举措。

　　老太太不住地诉说安妮的优点，托马斯一边附和，一边黯然神伤。这一幕幕让达尼尔越看越心酸。老太太似乎看出了达尼尔的心思，她说：“年轻人，我觉得婚姻最大的试金石是死亡。如果配偶在你去天堂过后，依旧好好在世，那就说明你的婚姻是成功的！”

　　选好婚纱过后，老太太帮老头选新郎装。换了一套又一套，看得出老太太对这套制服格外挑剔。她通知达尼尔，老头的每套衣服已经被她搭配好、熨烫好、连领结和领带都打好、每双鞋子都擦拭得可以当镜子照。

　　“不过，最多保持半年。如果半年后还没有女主人，托马斯就要穿回惨不忍睹了……”

　　最终，老太太挑中了一款昂贵的西装，却又不写意这套西装的袖扣：“我不喜欢镶嵌绿玛瑙的扣子，这和领带的颜色不配。能否换成红玛瑙的扣子？我希望在天堂看到他在婚礼上最潇洒的样子……”

　　于是，达尼尔给厂家打了电话，预约将这套制服寄回巴黎重新换袖扣。

　　一个月过后，改好的制服寄了返来。然而，达尼尔却无缘无故地将制服静静放起来。他多希望这三套制服派不上用场，希望这位可爱豪迈的老太太能够战胜病魔。

　　直到有一日，托马斯的闺女(daughter)打电话到店里来，要他送制服已往。一听到她呜咽的声音，达尼尔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即带上制服，开车赶去老人的家。托马斯的闺女接过制服，邀请达尼尔参加第二天的追思会。

　　次日，达尼尔到达追思会的现场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在进门的那一刹那，他惊讶地发现公告牌写错了：“托马斯夫人的葬礼”竟然写成为“托马斯先生的葬礼”.

　　当大家排队向遗体进行告别时，达尼尔才看得清水晶棺材里躺着的，竟然真是托马斯先生！托马斯太太坐在第一排，她苍老许多，形销骨立，像是一会儿消瘦了20斤。

　　这是怎么回事？当他询问时，有人说：“托马斯先生因脑溢血突发，走在了妻子的前面。”

　　与遗体告别的时候，达尼尔发现水晶棺材中的托马斯先生，(www.limaogushi.com)正穿着妻子为他选择的那套再婚制服。袖口红玛瑙的扣子与白色的领带，完美搭配，别致高贵。老人的面孔很安详，嘴角另有微笑。大概，他非常高兴自己可以走在爱妻的前面，先去天堂为她预备地方。

　　告别遗体过后，是“牧师演讲”的环节。许多来宾起身先走了，达尼尔坐到了前排。他发现，托马斯太太此时离席了。当她在闺女的搀扶下，再次出现时，全场哗然！

　　这位老人，竟然褪下了刚才穿的丧服，换上了一件婚纱。

　　达尼尔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一天她为丈夫再婚的对象所选的婚纱。没错，婚纱很瘦小，不是托马斯夫人的尺码。然而，此时的托马斯太太已经憔悴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这套婚纱竟然非常适合她。

　　她在丈夫的灵柩前静静坐着，捂着自己的胸口，闭着眼睛聆听牧师的演讲。演讲过后，是圣乐演奏和圣诗歌唱。就在一首圣诗唱到最低潮的部分时，托马斯太太倒下了。

　　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来宾中的医生马上为她进行人工呼吸，不一会儿，救护车来到。经过搜检，医生正式宣布托马斯太太因为心力衰竭而归了天堂。

　　一阵张皇和哀哭过后，托马斯夫妇的儿女们最终做出了决定――将两位老人一路安葬。于是，人们将二老的遗体并列在一路。

　　灵柩中，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安详睡去。一位穿着皎白名贵的婚纱，带着红玛瑙的耳环与钻石项链；一位穿着笔挺的西装，袖口点缀知名贵的红玛瑙纽扣。二老的面庞都很伸展，嘴角上扬。他们的手，被人交错地搭在一路，两枚钻戒历经了五十年的岁月磨砺，依旧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