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赣边界两省二县交界处有个酒泉乡。皆因盛产美酒闻名遐迩,故而有“鸡鸣闻两省,酒香飘二县”之称。而酒泉乡里有个“酒鬼村”,却也是因酒因人而传。名播方圆三县,为人津津乐道。
“酒鬼村”里有个酒爷,他的真名实姓叫管克九。父母却平生滴酒不沾。于是逢年过节或撞上什么喜庆运动,人家举杯祝贺,他们却只能以水代酒,自是索然无味。所以父辈吃了亏。便寄希望于儿子,克九——克酒。儿子还真不负使命,不仅攻克了酒关,而且喝出了名气。从年轻时代的豪饮如牛,直至明天年迈花甲依然英雄不减当年勇。他家那幢老屋的厅堂正中便挂着一幅上了年代的条幅:
神州名士多
酒鬼最风流
“酒爷”的4个儿子都诞生在“史无前例”的岁月中,那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这根弦将人们的大脑绷得紧紧的,尤其是“文字狱”盛行,倘不留神便祸从口出。“酒爷”的大儿子呱呱坠地时,为迎合历史潮流,便给儿子取名“管文革”。可这名字还没叫上几天,造反派便上门口诛笔伐了:“管克九,你这混账东西,怎么能给自己的兔崽子取名管‘文革’呢?这不就意味着要把文化大反动管起来,还真野心不小哩!”
管克九终于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千不怪,万不怪,怪来怪去只怪自己不该是这“管”姓。因为凡是反动。正确的名词一旦搭配上了这“管”字便会弄巧成拙,变成为相反的意思。这么一来“管”姓便只能配上不好不坏的寻常名字了。
为了,给这儿子重新取名,管克九还真是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地想啊、想啊,终于拍案而起,有了!有了!想我等这些酒鬼天不管,地不管,酒管!何不就在这“酒”字上做文章?于是。他便猛地想到了自己平日最爱喝的北方名酒——大曲。便毅然拍板。给儿子取名管大曲。嘿,这一下还真叫那些“帽子公司”、“棍子分店”张口咬刺猬(hedgehog)——无从下口了。
酒鬼传奇(2)
有了头次取名字的经验,管克九便有恃无恐了。第二个儿子刚落地。他便取名管二锅,也是北方的名酒——二锅头。
第三个儿子接着出世,取名叫管山花,那是贵州出产的名酒。
第四个儿子两年后也来到了这个世界,管克九当即赐名——管四特,这是江西的名酒。
人说道,老子英雄儿铁汉。“酒爷”的这四个儿子还真个本事不凡,子承父业。星转斗移,10多年过后,也都成为“酒鬼村”里大名鼎鼎的酒鬼,不断被外界聘请做代酒员、品酒员、评酒员……
这天,邻省某市灼烁电机厂的齐厂长也不远千里,长途驱车。风尘仆仆地专程赶到了“酒鬼村”,点名要聘请“酒爷”去参加一个大型订货会。
酒爷嘿嘿一笑:“老子虽说宝刀不老,尚能出征。可杀鸡焉用牛刀?只须让我一个儿子随你前去,足可抵御千军万马!”扭头朝长子点将吩咐:“大曲,你可随这位齐厂长去走一遭!”
大曲那年36岁,正值年富力强之际。生的猛高猛大,四肢发达,肥头大耳,满脸酒刺,浑身散收回醺人的酒气。一般人闻着这气味得绕道躲着走。
齐厂长专程请到了这位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大将,岂不笑逐颜开?当即将大曲接回厂里,设宴接风,热情款待,只等目睹他大显身手的那一天!
订货会的酒宴设在“哈哈笑”大酒楼。这天晚上,大酒楼里灯火光辉,人声鼎沸。一桌桌美酒佳肴,散收回诱人的喷喷香味,但只见片刻工夫,便似风卷残云,杯盘狼(wolf)藉。齐厂长举着酒盅逐桌向客户们敬酒致谢,虽然满嘴酒气,但仍保持清醒头脑。因为他知道,好戏还在背面。果然,有位客户率先挺身而出拦住了去路:“齐厂长,承蒙热情款待,感激不尽,当谢酒三盅!”
齐厂长便打着哈哈陪着小心:“兄弟,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个样子,左一盅,右一盅,我纵然是个酒坛子。也吃不消啊!”
客户便退让一步:“万一吃不消,可请你的亲信代酒嘛!”
酒鬼传奇(3)
齐厂长一瞧“鱼儿”吞食了,便开始以静制动:“诸位老板,既然盛情难却,在下只好请人代庖了。不过,按照斗酒老例,必须以订单赌输赢!”
话音刚落,满座鼓掌叫好:“中!”
依然那位叫板的客户当即以碗换盅,大声宣告:“一碗酒一份单,赢几碗就是几份单!”
“好!正人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齐厂长哈哈大笑,拍拍双手,大曲立即从他身后闪出来,雄赳赳,雄赳赳地吆喝道:“在下应战了!”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叫板的客户和大曲开始斗酒了。头三碗酒,这客户不皱眉梢地喝下去了。博得了一阵喝彩声。可喝到第四碗便开始目光散乱,第五碗笑脸艰巨。而大曲喝完第六碗以后,依然谈笑风生,仿佛只喝了六碗凉开水。叫板客户开始头脑昏沉,只得举手认输:“我……不行了……再……增加……六、六份……订单!”
目睹此状,众客户自然不服气了。当即又有人挺身而出,持续与大曲比高低,决雌雄。
就这样,就像“三英战吕布”似的,众客户败下一个又上一个,以车轮战术向大曲发动了一次又一次进攻,可每一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因为大曲的连连告捷,齐厂长的订单数字直线上升,笑得他合不拢口。
而大曲连着灌了数十碗酒,始终阵脚不乱。望着一个又一个倒在他脚下的败将,仰面收回一阵狂笑:“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大曲将军!”
这晚,齐厂长当场兑现,奖给大曲一辆代价上万元的崭新摩托。大曲好不兴奋,当即跨上去便要外出兜风。
大曲在酒精的刺激下兴奋异常,将摩托提到最高速度,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就在这时,从岔路口驶出一辆满载货品的大卡车,当大曲发现时已经迟了,高速飞奔的摩托车毫无畏惧地撞上前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大曲的身子飞起在半空中划了个漂亮弧形。然后重重地摔在公路上……
酒鬼传奇(4)
大曲捐躯了。这起交通事故当然是自取其祸,得不到半点赔偿。只是倒霉的灼烁电机厂因为聘请了大曲陪酒,得负担一定的责任,赔了大曲家10万元抚恤金。齐厂长为此叹息,10万元赔偿费倒不打紧,只可惜损失了一位难得的陪酒员,以后再上哪儿去寻访这样的人才!
大曲出事以后,酒爷尽管悲伤了好一阵。但思忖墙倒不能架倒,“酒鬼世家”的牌子不能摘,于是化悲痛为力量,依然大话咄咄逼人:“对酒当歌,人生多少!有酒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这天傍晚,又一辆小轿车驶进了“酒鬼村”,径直在酒爷家门口停住,下车的竟是乡政府办公室甘主任。甘主任满嘴喷着酒气,进门便握住酒爷的双手不放。便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乡政府在最近的招商引资运动中,引进了一家外资企业。明天,这家企业的老板派员实地考察。晚上乡政府设宴招待。可这几位客人十分海量,怎敌得过这几个酒坛子?惶急之中,乡领导们便想到了“酒鬼村”,想到了酒爷。
酒爷听罢,微微一笑,便指派老二“二锅头”前往排难解忧。
酒爷转而又正色道,陪酒可以。但你们这次一定要保得太子去,保得太子回。千万别再节外生枝,惹出大事来。甘主任拍着胸膛,保证万无一失。
当晚,酒宴在乡政府食堂的雅座中举行。陪客却只有甘主任和冒牌的“丁乡长”管二锅。
管二锅预先经过甘主任一个小时的“培训”,学了点政界应酬的方式。进门先向客人们一一握手,通报了辨别的姓名身份,然后招呼落座。酒过三巡,菜已上齐,一场“酒战”又掀开了序幕。
这会儿,二锅一露身手,客人们便全都震动了。都想不到这位“丁乡长”如此酒量,单枪匹马,纵横自如,以一当十,愈战愈勇,直逼得他们退避三舍,招架不住。
双方鏖战犹酣,冷不防闯进一条满脸横肉的恶汉,毒辣的目光盯着众人。厉声喝道:“谁是丁乡长?”
酒鬼传奇(5)
客人们吓了一大跳,都休止了喧哗,醉眼朦胧地盯着这位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不寒而栗。
二锅素来心雄胆壮。这会灌了不少酒精更加气壮如牛。丝绝不将这恶汉放在眼里,兀自挺身而起冷笑道:“我就是丁乡长,有话就说,有屁便放!”
恶汉便蹿上前来,伸手揪住二锅的衣领,恶声恶气道:“你们乡政府欠了我家兄长10万元吃喝款,明天你得替我了结!”
二锅从来没受人这般羞辱过,如何忍得这口恶气,当即扬手一掌将这恶汉推翻在地。转身招呼客人:“别理这条疯狗,我们持续喝吧!”岂料,话音刚落,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花在二锅的背后一闪,伴伴随着硝烟四起。他便扑地倒下,鲜血溅了满地。
客人们吓得魂飞魄散,醉意全没了。甘主任当即抡起一条板凳,将正要爬起身子外逃的恶汉砸翻在地,众人伴伴随着扑上前去,将这凶手迅速制服。
原来,这恶汉乃是乡政府附近“太白楼”酒家老板的弟弟。这家伙刚刚“劳教”释放回家,听说乡政府赊欠了兄长的酒楼10万元吃喝款,三年来一向拖着未清账。于是,他便怀揣一支自制的短铳,恶狠狠地闯进乡政府,企图以武力要挟还账。因为他不熟悉丁乡长,而倒霉的管二锅偏偏又冒充了丁乡长,所以这酒鬼便替了丁乡长一死。
酒爷连丧二子。无疑是够悲痛的了。美意人便劝酒爷,玩火之人死于火,玩水之人死于水。这酒喝多了危及身家性命,依然少喝为妙啊!
酒爷振振有词作答,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能当醉死鬼,死了也痛快。倒将美意人堵了个双眼翻白,再也没谁相劝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大曲、二锅的酒鬼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不胫而走。人们讲得有板有眼,添油加醋,有鼻子有眼睛,听得人直啧舌,赞叹不已。
二锅的丧事还未满月,又有本乡酒厂的白厂长亲自驱车前来“酒鬼世家”聘请“品酒员”,去参加全国一个“评酒”聚会会议。
酒鬼传奇(6)
白厂长注释。这次不是陪酒,也不是代酒,更不是斗酒、赌酒,而是实实在在的“品酒”。规格极高,还须持有“评酒师”的资格证才能参加。不过,这不打紧,白厂长已打通枢纽,要来了这套资格证,只要物色好啦符合人选便可以打人“评酒师”的队伍,从而运动手脚,争取使酒泉酒厂生产的“酒鬼”酒提高档次,能够夺取金奖,打造品牌,创造光辉,从而畅销四面八方。
酒爷便叹了口气,只可惜我4个儿子为这“酒”字倒下了一双,实在令人心痛!幸亏都是为了大众事业捐躯。不过。这次依然为酒聘请远行,委实放心不下。你得与我签订“完璧归赵”的条约。
数天后,山花伴伴随着白厂长启程参加了这次全国性“评酒”聚会会议。因为白厂长的“通天”手段,山花以“评酒师”的资格推荐参与了品酒、评酒的重大运动。从而一路顺风,过关斩将,终于使得酒泉酒厂生产的“酒鬼”酒一举夺得“金奖”,从而打出了自己的品牌。
白厂长如愿以偿。管山花壮志已酬。两人兴奋得在宾馆里举杯狂饮,弹冠相庆。折腾到半夜,才双双倒在沙发上。天亮时分才被服务员叫醒。急赶忙忙地拎上辨别的旅行包打的上火车。上了火车,倒头大睡。次日火车到站,俩人刚步出车站,一辆的士迎上前来将他们拉上车便开。
车还未到达目的地,司机却刹了车,说是车坏了。管山花和白厂长只好下了车。刚走出几步远。那司机便拎着一个包撵上前来,指着管山花手上的包说是调包了。管山花接过对方的包一搜检,还真是自己的包哩,心中更有底了,于是不露声色地将对方的包递已往。司机接了包刚要上车,迎面驶来一辆警车,停在身边,下来两位警察。将这司机连人带包给押上了车。
一个月后。省报和省电视台报道了一则缉毒新闻。说的是管山花和白厂长在出差途中,被毒贩采用调包计企图偷运毒品,但被这两人及时识破报警。并配合警方当场捕获毒贩,从而一举捣毁了一个贩毒整体。为此,两人受到公安部门表彰,并立功受奖。
酒鬼传奇(7)
事后,每当众人津津乐道地议及这事时,酒爷便不胜感慨道,酒这东西既能好事,也能促成好事。武松要不是连着喝了十八大碗酒,能在景阳冈上赤手空拳打死那只吊睛白额虎么?山花要不是喝了酒会让人随便调包么?要是不调包能发现毒品么?要不是发现了毒品,能顺藤摸瓜挖出一个贩毒整体么?众人听得瞠目结舌,不住地摇头恭维,有理,有理。
然而,福兮祸所伏。偏偏又乐极生悲。半年过后,山花竟觉身体不适,医生诊断为肝癌前期,终归医治无效,抱恨九泉。虽然不是捐躯酒场,但医生说归根结底依然酗酒所致。酒爷为之消沉了好几个月。
这天,又有邻乡张乡长前来向酒爷求援,邀请管四特赴宴陪客人。熟人熟事,酒爷抹不开情面,只好摇头应允,但仍不忘签订“完璧归赵”的协议。
原来。一个月前张乡长去沿河乡学习取经,在酒宴上曾将该乡的郭乡长灌得酩酊大醉。这会儿,郭乡长率人回访,并带了几位酒林高手要报“一箭之仇”。为防万一,张乡长只好请来管四特壮胆。
果然,酒宴上双方一摆开阵势,便剑拔弩张。客方有备而来,一个又一个能喝善饮,张乡长见势不妙,便一乾二净,赶忙推出管四特挡箭牌。这样一来。管四特便自然成为众矢之的。尽管他自恃酒量特强,左冲右杀,英勇善战,但毕竟势均力敌。一个小时以后,便开始头昏眼花。张乡长见状。顿觉束手无策。不时朝管四特使眼色:“挺住!挺住保持就是胜利!”然而,管四特终于挺不住了。全身开始打抖,最终竟像一扇门板似的倒在地下,呼吸也短促起来。惊得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只听得餐厅门“吱呀”一声。拥出去大群人。啊,原来是下乡搜检扶贫工作的县委柳书记率领的工作组。刚刚结束战斗的醉翁酒醉心不醉,在这种场合下与县委书记晤面自然窘得恨不能钻进地缝去,结结巴巴地吭哧着,谁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柳书记铁青着脸,将手一挥,吼道:“赶快救人!”于是,很快有人便将苏醒的管四特背上一辆吉普,迅速送往医院。
酒鬼传奇(8)
管四特总算抢救过来了。医生说晚送半个小时可就回天无力了。
数天后,县委办和政府办联合收回通报,严厉指斥了这场酗酒事件。张乡长和郭乡长写出了深刻搜检。县委书记在搜检上批示:“酒杯虽小淹死人,筷子虽细打断腰。吃喝贪然后变,作风不改摔大跤!”
不久,各个乡自行收回了“戒酒令”,进行自我约束。
从此。酒爷家也便生意萧瑟了,管四特受了这番挫折,仍心有余悸。再反思三位兄长之死,终于醒悟过来,竟然咬紧牙关戒了酒,再也不端酒盅子了。
酒爷便叹气道,戒了也好,总得要给我管家留条根啊!竟将这“酒鬼世家”的招牌砸了,焚作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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