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里,很早以前,就已经有石碾了,庄里人用几块大石头把碾盘支了起来,在上面碾米啦、压东西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庄户人家,不能说天天用它吧,却得月月用碾,那时候,在一个靠山不远的小庄里,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新娶了一个媳妇,过门不久,还没有孩子,隔壁住着他一个叔伯哥哥,哥哥家有两个孩子。
有一日,小伙子临上坡前,帮着媳妇把粮食拿到了碾子上,套上牲口,才拿着镰往坡里去了。晌午的时候,他从坡里返来,肚子里是又饿又渴了,看到家门还锁得好好的,他不觉一愣站住了,心想:那点谷子,早就该碾完了啊,怎么天都晌了,还不返来做饭呢?他一面寻思着,一面向碾子那里走去。到了那里,小伙子简直惊奇极了,石碾在吱悠吱悠地响,小黑驴也在得搭得搭地走,簸箕扔在了地上,碾上的米已经都碾碎了,可是周围全看了,却不见媳妇的影子,她到哪里去了呢?小伙子简直猜不透了,他知道媳妇不是那号只顾贪玩的人,绝不会扔下牲口和米去串门子,要说回娘家吧,她是不能不跟自己说一声的;要说是偷着跑了吧,自从成亲以来,就搿合的挺好,从来也没打架吵嘴。小伙子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心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便动手卸牲口,牲口卸下来来了,压碎的米也扫下来了,依然不见媳妇返来。小伙子急得饭也没心去做了,东邻西舍,大娘婶子家都找遍了,依然问不着媳妇的下落,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事儿怪,找了一块磨石,把镰磨得锋快锋快的拿着,又往碾那里走去了。
他也和女人碾碾时一样,围着碾转了起来,转了有十多圈,只见碾盘动了一动,眼见着从碾盘底下的大石缝里,伸出了一个黑漆漆的蝎子(scorpion)肚子来,弯弯的肚子顶上,长着一个一尺多长的毒针。小伙子晓畅了,那个伤害他媳妇的,一定是这个东西了,小伙子马上气得头顶上似乎在冒火了,那毒针风快地向他身上刺去,小伙子一闪躲过了,胳臂一甩,镰头嗖的一向声削了已往,嘿!小伙子使镰的武艺,像是猎人(knife)使枪一样的谙练,半截蝎子肚子,连同那毒针一路被削去了。碾盘底下的蝎子精,痛得把身子一翻,碾盘被抛出了十步多远,碾砣滚的不见影子,这时候,小伙子看到了那被削去了肚子的半截蝎子身子,还像碌碡一样的大呀!他正要向它砍去,半截蝎子身子却化成为一阵黑风,起在半空里了,从风里收回了打雷一样的响声:“好小伙子,三年以后,再叫你拿命给我。”小伙子又猛力地把镰刀向那股黑风扔去,黑风翻滔滔的向西北面刮去了,小伙子低头再看时,支碾子的石头中心,有一个黑糊糊的深洞,果然,从那里面找出了他媳妇的尸骨、衣裳和首饰,小伙子哭了一阵,收拾起来埋了一个坟。
从来都是悲哀的日子好过,孤苦的日子难熬,小伙子自从媳妇死了以后,上坡返来不再有人做饭给他吃了;点起灯来,都没有人跟他拉呱说话了,小伙子整天价愁眉不展的,他变得比已往更加心慈眼软了,看到别人惆怅,他也暗暗伤心,听到别人哭声,他也静静擦泪,尽管这样,小伙子都没有忘记把镰刀磨得晶亮,而且总是随身带着。
就这样过了有半年多,有一日傍晚,小伙子从坡里返来,看到道旁一个闺女,坐在井台上哭,闺女一声爹,一声娘,哭得非常惨人。他不觉停住了脚步,心里想道:天下多少人,也有悲哀的,也有愁苦的,这闺女也不知遭了什么灾难啦,这样伤心。他着实可怜起她来了,走已往问道:“天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哭?”闺女依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说道:“大哥啊,你依然走你的路吧,我是个逃荒在外的人,爹娘在路上又都死了,我哭上一顿,就碰死算了。我这样苦命的人,还在世做什么?”闺女说完又号嚎啕啕地哭起来了,小伙子的眼睛里不觉也发湿了,他向四下里看一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怎么能漠不关心呢?小伙子什么都没有再问,就说道:“别再哭了,跟我回去吧。”闺女擦了擦眼泪,真的跟小伙子去了。
小伙子把闺女领回了家里,他的心里犯难了:一男一女住在一个屋里多么不方便呀,要是别人再说长道短的,到了那时弄得不清不白的,怎么去区分?小伙子想了一想,便到隔壁他叔伯哥哥家去了,屋里已经点上灯了,他嫂嫂正在灯底下,给她两个孩子做帽子,他嫂嫂手并不巧,拿着块布,横比量,竖比量,就是剪不下个帽子来,小伙子把路上怎么遇上那闺女,怎么又把她领返来,都从头到尾说了,他哥哥、嫂嫂也都是美意人,越说越觉得凄惨的慌,小伙子又说道:“哥哥!你今晚上到我家里,和我一块儿睡,叫那个闺女到你家里,和俺嫂嫂一块儿睡吧。”哥哥和嫂嫂一齐答应了。
小伙子把闺女领到了哥哥家里时,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嫂嫂还在灯下做帽子,拿着块布,横比量,竖比量,就是剪不下个帽子来,闺女见小伙子叫她嫂嫂,也就嫂嫂长、嫂嫂短地叫起来了,说话那个亲热呀,真是如同见了老熟人一样。
小伙子和哥哥走了以后,闺女说道:“嫂嫂呀,你要是不嫌的话,我就给你做一做吧。”说完,拿起布来,三剪两剪的,剪下了一个帽子来,又抽出那花丝线,尖尖的手指头,绣起花来,闺女做得那个快呀,真是飞针走线,不多一会,帽子就做起来了,帽子顶上绣着凤凰戏牡丹,帽子两边,绣着刘海戏金蟾,嫂嫂拿在手里,是越看越好,越看越俊,欢乐地说:“你这个大姐,做的这么好,这么快,你就再给俺二儿做一顶吧!”闺女高兴地答应了,没到半夜,便又做起了一顶来,嫂嫂看一看两顶帽子,又看一看闺女,喜得不知怎么好,她心里想道:这闺女人材又好,手又巧,谁要是娶上这么个媳妇,也就心写意足了。她不觉又想到小伙子身上,笑道说道:“你看俺那个兄弟怎么样?叫我说,你两个也是该当成夫妻了,要不的话,怎么会在半路相碰了,你也没家没主,俺那兄弟都没有媳妇,我给你们说合说合,成全一家人家多好。”闺女羞羞答答低下了头,扭扭怩怩地说道:“我这个丑样子,怕的是人家不愿意要啊!”嫂嫂听她那个口气,是已经答应了,欢乐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尽管放心吧,保险我去一说就成。”
第二天天刚亮,嫂嫂饭也没顾得做,就去和小伙子说道:“兄弟,我给你说个媳妇吧!”小伙子心里也晓畅了七八,半信半疑地问道:“哪里的媳妇?”嫂嫂欢天喜地的说道:“就是你领返来的那个闺女呀,又聪明又能干,真是好呀!”小伙子没有作声,哥哥是一个细心人,他皱着眉梢说道:“又不知道她是哪乡哪庄,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漫天坡地里碰到了这么个女人,怎么能要她做媳妇呀!”嫂嫂却不服地说道:“管那一些干什么,眼前明摆着不是一个好闺女吗,咱兄弟正用着这么个人啦,做做衣裳,做做饭的,你是不知道一个人过日子的难处啊!”嫂嫂这么一说,哥哥不美意思再说什么了,小伙子也就这样马马虎虎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