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佩服的吹牛家中,首推德国的米希豪森。他是一位男爵,生于1720年,在俄国军队服役时,曾和土耳其人打过仗。
吹牛应该算是一项事业。人类产生了语言,特别是将语言运用于社会交往过后,吹牛就很难避免了。用令人吃惊的描述把自己的能力与经历渲染到离奇、怪诞甚至悲壮的程度,叫做“吹”。而所吹之事远离现实情形,便是“牛”了。吹牛令人厌恶,因为吹牛本身是对别人常识或智力的一种嫌疑。吹牛者过于尊敬自己之时,就轻慢了别人。但能把牛吹得令人欣喜的人,就可以尊称为“家”了。
米希豪森正在此列。
下面是米男爵的频频吹牛事件。
他去打猎时,在森林(forest)中发现一只毛皮绚丽的狐狸(fox),用枪打太可惜了,于是老米退下子弹,将缝衣针装入枪膛,只一枪就把该狐狸的长尾钉在了树上。他从容下马,取下鞭子抽打狐狸。狐狸无计脱身又忍受不了疼痛,竟从皮囊里飞跑而出。“就这样,我得到了一张完整的狐狸皮。”他说。
猎人(knife)们听到此招,无疑都要羞愧难当。
另一次,他在和土耳其人作战时,连人带马陷入泥塘,而且越陷越深。老米在绝望之中,生出智谋,他用腿夹紧马肚子,然后扯住自己的头发,一使劲,连人带马拔出泥塘。这是名副其实的“自拔”。
鲁迅先生说过有人拽着自己的头发企图离开地球,也许典出于此。
另有一次,他被恶狼(wolf)盯上,面对血盆大口,毅然将手伸进狼嘴,揪住其肚肠一甩,使狼的里外翻了一个又一个儿。狼的外皮变成为内瓤儿,没法咬人了。
关于狼,老米还吹过一次牛。说他驾着马车正在驰骋,一只狼趁他不注意吞下了辕马的后半身。观者惊异于马腿奔于前,狼腿奔驰于后的奇观。当然,老米有办法应付这种局面,他用鞭子抽狼,狼吞掉辕马过后,就成为驾车的辕马,让观者大开眼界。
再一次,老米偶遇疯狗,逃跑时扔掉了身上的大衣,疯狗咬住大衣不放。第二天,放在衣橱里的大衣疯了,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老米拔枪连射过后,大衣扑地不起。
老米在森林里见到一头世上最鲜艳的梅花鹿,举枪便射,奈何无弹。他用吃剩的樱桃核当子弹射击,然而鹿已逃遁。第二年,老米发现一头头上长出一棵樱桃树的鹿,正在悠闲地吃草,而树上的樱桃鲜红充盈。原来,樱桃核被射入其头,已开花结果。老米射杀此鹿,点起篝火,一边啖烤肉,一边吃樱桃。“这种美味是你们永远也享受不到的。”老米对听他吹牛的人说。
如此等等,另有许多。
如果不从创作上考察,吹牛是什么状况呢?
米希豪森男爵的吹牛不幸(或谓幸运地)冲破了想象力的界限,由吹牛进入艺术之境。大家都不介意其真,而审阅其美。因为是艺术,大家都原谅了老米的不诚实。
低俗的吹牛人只在吹自己,初级的吹牛家则能给人带来愉悦。
相声大师马三立先生说“我”的一次唱戏经历:坐票卖净了,就卖趴票(趴在地上听戏,抽空抬头叫一声好),然后卖挂票――把观众用滑轮吊到墙上,连绳子带钉子多收两毛四分钱。即便荒诞如此,马先生仍冷峻地、面无表情地把这一幽默效果推向极致。任何事做到极致就是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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