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往有一段时间,为了到梦幻岛谋一份工作,我很努力地学习鸟语。这可真是一件教人为难的事啊,因为在我这把年纪,要学会一种语言已经有了一点难度。但是,我不能再次屈服于自己的疏懒,这次我痛下决定,悬梁刺股,刻苦学习,并发下誓言,就算历尽千辛万苦,也一定要把鸟语学会。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下来,我虽还不能完全跟鸟儿们沟通,但把鸟语听个八九成已经不成问题了。
在我的窗外有几棵巴西木棉树,这是一种喜欢开花的树,一年四季花繁叶茂,树上住了好几个鸟儿,它们每日都要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已往我还很喜欢它们,觉得它们的声音悦耳动听,每日清早听到它们说话是一种享受。可是自从学会了鸟语,这状况就发生了很大改变,因为公鸟们天天讲的都是黄色笑话,母鸟们则时候不停地传播娱乐圈的八卦新闻,它们每日聒噪地吵着,我实在忍无可忍!有一日,我跑到树下去跟它们讲沉默是金的道理,但是天啊!它们一味地耻笑我的鸟语发音不准,根本不把我的强烈抗议当一回事!
绿色的炎天已往了,金色的秋天已往了,白色的冬天也已往了,之后,色彩缤纷的春天终于到来了。春天真是个鲜艳的时节啊!生长在大地上的所有植物都开了花,无论是小草依然大树,它们的叶子都很绿很绿,空气中充满了恋爱的芳香。
这时,我的窗外来了一只会唱歌的小鸟儿。
我从母鸟们的议论里了解到,不是每一只鸟儿都会唱歌,也不是每只会唱歌的鸟儿都唱得好,那些唱得好的幸运的鸟儿们,有一些飞上高高的枝头歌功颂德去了,另有一些做了大红大紫的歌星。听起来所有的母鸟都理想着当歌星,因为当了歌星的小鸟身价百倍,拥有无数追求者,它们在各座城市巡回演出,住在金子做的笼子里,在装饰着水晶和钻石的五星级酒店过夜。
这只新来的鸟儿名叫丫丫。在鸟儿们的报纸上,这曾经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正在学飞的小小鸟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变得疯狂,一看见她的影子就蜂拥而上。可是现在,她多么寥寂啊!一天又一天,我看到丫丫长久而又忧伤地站在一片叶子上,发着呆,一声不吭,她仿佛完全听不到身边的流言蜚语。而我呢,因为穷极无聊,天天就坐在窗前,竖起耳朵听着母鸟们聒噪的八卦新闻,据母鸟们说,丫丫现在已经完全过了气。至于过气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一段不大光彩的恋爱,也许是因为在不符合的场合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的话儿——总之,她现在犯了公众们难以饶恕的禁忌,所以,她再也不能登上热闹的舞台唱歌了。不管一只鸟儿的歌唱得多么好,只要它过了气,它就一钱不值,曾有的繁华风光一去不返,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它——这在娱乐圈,只是一件寻常而残酷的事儿罢了。
我日复一日地关注着鸟儿们娱乐圈的故事,觉得自己整个地堕落了,我想到我曾经做过的梦,我想要穷尽一生去追求真、追述美、追述爱的理想……但是现在,我的人生离理想似乎越来越遥远了……难道,难道真实的我并不如我自己所想象的那样狷介美好?难道我也跟那些无聊的母鸟是一类,只是是整日关注别人隐私的三姑六婆中的一个吗?
虽然丫丫在鸟儿们的娱乐圈不大光彩地过了气,但是,我却越来越喜欢这只孤独的小鸟儿了。她每日早上都会来到我的窗前,忧伤地站在风中的树枝上忘情地唱歌,整个三月,我都听见她浅黄色的歌声。丫丫真是个出色的歌手!她能把每一首歌唱得深入人心,流行歌里那些寻常的感情在她的歌唱里感人至深。她歌唱恋人走过的那条小山路,歌唱恋人穿过的那件旧衣裳,歌唱恋人淋过的那一场细雨,歌唱已往某一个寻常的夜晚从恋人手里放出去的烟花……她不停地歌唱,歌唱跟恋人有关的一切!她一定是在歌唱已往某一场无法忘怀的爱情吧——那些曾经幸福的一点一滴——那条幸福的巷子,那件幸福的衣裳,那场幸福的细雨,那朵幸福的烟花……因为她唱得太动人了,每当她的歌声响起,所有抵毁过她的母鸟都闭上嘴巴静静倾听。我也放下手上的活,在歌声中我简直忘掉了一切!每次丫丫唱累了,停下来,我就会发现我的脸颊上淌满了泪水。
啊,丫丫,是你的歌勾起我心里最深处的思念啊!在你无比动听的歌声里,我心里那些已经停歇的理想再次展翅飞翔了!丫丫,是不是因为你的心里也藏着同样的思念和理想?丫丫,是不是因为你也有永远不能实现的爱情?也许,也许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啊啊,这只可怜的,深受折磨的小鸟儿!你小小的心脏一定不能承受这样强烈的感情吧!也许正因为不能承受,你才要不断地歌唱吧!
听丫丫唱歌的日子,我逐步规复了已往的信念。我不再看报纸的娱乐版了,我调好颜料,又开始画画了。正如丫丫可以在她的歌里表达她的爱一样,我也一定可以在我的画里显示出我心中的美。我专心致志地画画儿,觉得自己正朝着理想的方向一步一步前进。真想跟丫丫好好的谈谈话啊——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这个愿望日渐强烈,以致有一日傍晚,我竟然冒昧地走到树下,小声地召唤她的名字:
“丫丫。”
可是丫丫惊恐地望着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箭一般飞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树上的其他鸟儿大声狂笑起来。原来我的鸟语说得太糟糕啦,竟然把丫丫吓跑了!
我懊恼地回到家里,泡了一杯清茶,打开阳台的门。这时我很惊奇地发现,丫丫很安静地站在我的蔷薇枝上,她对我说:
“你好!”
当我发现她是真的在跟我说话时,真是受宠若惊。丫丫接着说:
“你知道吗?一只鸟只能在歌里思念另一只鸟。”
这个话题实在有点突兀,我想不出该怎样回答,只好沉默不语。
“一只鸟儿,”丫丫说,“有时她在说话,有时她在吃虫子,有时她要建鸟巢,有时她要睡觉(sleep),有时她甚至什么也不做,她一动也不动,像是跟什么都没有干系似的……可是她在思念另一只鸟儿,她一向在没有停歇地思念着另一只鸟儿……”
“……”
因为不善于安慰别人,我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心里觉得很不安。
“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做。”一颗小小的泪从她圆圆的眼睛里滴了下来,思念的泪水比羽毛还要轻,比珍珠还要晶莹剔透。
“她就只能唱歌,一刻不停地唱歌。唱完一首又一首。”丫丫没有理会我,她根本就不看我,只自顾自说了下去。
“能唱歌也是很好的吧。”我声音微弱地说,“说真的,你唱得多好啊!就因为你的歌,我才又开始做梦了——忠实说,听你唱歌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事儿。”
“你只听到我的嗓音吧!你能听到我的心吗?我的心是多么悲哀啊!如果我悲哀的心能给你带来快乐,如果我悲哀的心也能给他带来快乐……”丫丫伸出一个翅膀,用一条雪白的羽毛接住刚刚滴下的泪珠,可是那颗眼泪依然滑落地上,破碎了。
“我知道的。”我故作高深地说,“真正的爱一旦进入了一颗心里面,它就占领那里了,你再怎么赶它都不会离开了,真正的爱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思念总要回到你的心里,就像是你的心是它的家似的,它每日都要回到家里来跟你在一路。”
我为自己能说出这一翻话沾沾自喜,想不到情急之下,能说出这样富于哲理的话来。啊啊,那些聒噪的母鸟一定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吧!
我等待着丫丫回答,但她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她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根细细的蔷薇花刺上,看样子是把我给忘掉了。之后她就跳到外面的树枝上了。接着她就唱起歌来,丫丫的歌声是我听到过的最鲜艳的声音,我敢说王菲的歌声及不上她的十万分之一,我的心又被她的歌带到了神奇的境地。
丫丫明天没有唱她失意的爱情,她唱到了故乡,另有童年,以及童年时候许许多多的理想。在她的歌里,花安安静静地开着,水安安静静地流着,鲜艳的人安安静静地睡着,只有一棵长在水中的芦苇迎着风舞蹈,风情万种。在快乐王子的那个时代,曾经有过一只燕子(swallow)痴心迷恋她而误了迁徙的日期,她被爱着,是那样的骄傲飞舞。
丫丫唱完这首歌,我请她喝了苦涩的清茶。之后,星星和月亮就出来了。
“再见了。”丫丫飞走了,我看着她一向朝着月亮飞,越飞越高,似乎飞进月亮去了。
以后,我再都没有见过她……
去年秋天,娃娃住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娃娃每日早晨起床梳洗,然后在窗前朗诵诗歌,走出门时她总要通知自己:这是新的一天——在新的一天里,要微笑 ..
小松鼠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