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
他们两家住的是那种老上海最常见的石窟门房子。他和她的卧室贴得很近,近到一开窗便可以彼此对视。从他的窗口望出去她在灯光下的一举一动都可尽收眼底。但对面内室的窗户常常是被一层褪了色的水红窗纱蒙着的。玉兰花开得最浓的时节,每日都会有玉兰的淡淡芳香从她的房中弥散开来,不经意间飘进他的窗口。那是一种生性淡雅的花,无论开得多么浓郁,散收回来的花香也是清清淡淡的。淡到极致却又沁人心脾。
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两个人每日从后弄堂口进进出出地上学放学,有时候恰巧遇见了,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便微微羞红了脸,忙低头侧身而过。她是那种典型而普通的南方女子,小巧玲珑。眉目平淡得没有涓滴特色,沉没在上海这个美女如云的大都市街头,再也难觅踪影。 ?
男孩的父母都是当年下乡支边的知青,为参加高考刚把他从遥远的新疆送来上海和外婆同住。置身于繁华而陌生的大都市,沉默寡言的他有点显得水乳融会。出生在北方的男孩子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石窟门老房子的小闺女(daughter)情态。对女孩儿,同样都没有好感。 好长时间,她留给他的所有印象只是是拂面而过期一缕模糊的视线,和偶尔一前一后走在弄堂小巷里的一个单薄的背影。高考前最镇静的那段时光,透过水白色窗纱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很晚。隐约另有她母亲言辞刻薄的奚落声。 ?
玄色的七月已往后,终于迎来了歉收的喜悦。男孩顺利地考取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而她因为没有考好,只能去一个三流的学校。意气风发的他每个周末回家时都被左邻右舍的赞扬声包围着。每逢这时,她便会停下来望着他微微一笑。?
大二的时候,男孩的父母回到上海,终于又一家人团聚了,他也要从石窟门群落中搬出。搬家的那一天,他为终于能离开阴晦狭小的老房子而兴奋不已,正欢乐而忙碌地收拾东西时,不经意间发现一双缱绻的目光隔着窗口已经望了他好久好久。 ?
在这过后的几年里男孩都再没见过那个女孩儿。石窟门的故事正逐步远离他的生活?只是每一年玉兰花开的时节他生日的那天,都会收到一张精致的贺片,署名是“你的朋友”。字迹娟秀而小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熟悉的香味在男孩的脑海中缓慢地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但终于没有想到什么。此后,每年的这一天男孩都会收到一张相同署名的卡片,除了祝他生日快乐万事如意外再无只言片语。温馨的祝福一向伴伴伴随着他度过了大学的四年时光。
在大学里男孩有了喜欢的女孩儿,但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对方并不知晓他的心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往,只在暗地里看着人家的模样,嗅着她走过后留下的气息,用眼角的余光寻找着伊人的一举一动。夜晚熄灯后,在烛光下紧握钢笔,胸口有汹涌的潮水拍打,却怎么也写不清心底的感觉。 ?
这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让他尝尽了暗恋一个人的甜蜜与痛苦,但最终依然以无疾而告终。
他真的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
毕业后男孩在一家外企任职,每日除了忙碌的生活和繁重的工作压力外,他还得应付许多各种各样的人际干系和不设防的冷箭。这所有都让他感到身心疲惫。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会去猜想那个每年都记得他生日的人到底会是谁。影象中除了父母和疼爱他的外婆外再无人知道他的生日了。 ?
就在他二十四岁生日的那天,一张带着熟悉香味的贺卡又如约而至。只是这一次的署名不再只是“你的朋友”。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他仿佛无意之中听她的母亲这么叫过她。焦虑中终于等来了她的电话,轻柔的声音怯生生地问他,周末可以请你吃饭吗? ?
在情况幽雅的餐厅,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地坐下来聊天吃饭。彼此都有点拘谨,只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问讯一下对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自从知晓了女孩儿的情意后,本性内向的他在意外的同时多少觉得有点尴尬。 ?
终于依然她打破了僵局,说道,以前我们住过的石窟门老房子就快拆迁了。许多人都已经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大家都很依恋。话题扯到了共同有过的生活,气氛便随意融洽起来。这顿饭吃得还算是轻松兴奋。 ?
从餐厅里出来后,他们一路走着去车站坐车。也许是觉得有点沉闷,他随意地说道:“咦?你的鞋子和裙子看起来很不配嘛。”只是一句很稀松平常的话,谁知女孩儿马上把自己崭新的皮鞋脱了下来,光着脚丫持续和他并肩走。 ?
这个出乎意料的小小举措,给予男孩从未有过的震撼。他怔怔地看着她,沉思默想中往事如墨花般在心中渲染。他想到了数年前住在石窟门房子时由对面的窗口飘进他房中的玉兰花的淡淡芳香,想到了陪伴他度过许多个生日的温馨祝福。 ?
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沉默而普通的女孩儿实在已经暗恋了他许多年,而这种深切的爱意伴伴伴随着她淡淡的祝福却穿透了那么久的时光,直到他的心底。 ?
路旁花圃中的玉兰花正在静静地怒放着,皎白而芳香的花朵儿像是燃烧到极致的火焰,使周围的空气都洗澡在浓郁而淡雅的香氛中。 ?
他的心弦被深深地拨动了,微笑着,第一次发现自己望着一个人的目光也会如此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