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雍正年间,距洪城十里外,有个夏家岩子村。村里有户丁姓人家,老子叫丁尚文,专读品德文章。儿子叫丁鹏举,喜欢舞刀弄枪。前两年父子俩同科考试,一在文场一在武场,都中了举人,显赫一时。这一年腊月十八,丁鹏举娶李桐沟姚孝廉的闺女(daughter)姚秀娘,自然排场十足,风光得很。
姚丁二家,本是世交。姚秀娘年方十八,面若桃花,肤如凝脂,像画儿里的人一般。十分困难盼到娶亲的日子了,丁鹏举骑着高头大马,不时转头往身后的花轿张望,想到花轿里眉清目秀的人儿,整个人像醉了酒般,晕晕乎乎的了。迎亲队伍来到王家山脚下,两条道路依着山势分向两边。正要打马走上大道,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一个癞痢头的年轻乞丐,蹿出来拦在娶亲队伍前:“丁少爷,你们走小道吧。”
这两条道,一条宽敞平坦,一条狭小曲折。走平坦的道,两三个时辰,便可到家,不过得从罗家寨下经过。而走另一条呢,得绕个大圈子,多花上小半天工夫。正在兴头上的丁鹏举,冲乞丐吼道:“让开,少爷我走哪条道,用得着你操心?”乞丐一脸焦虑,劝阻说:“罗家寨上那帮匪徒……”话还没说完,便挨了劈头盖脑一顿马鞭。“少爷我武举出身,还会怕了几个蟊贼?滚开!”丁鹏举说完,拨马走上大道。
罗家寨聚集那帮匪徒,别人怕,意气风发的丁鹏举,倒巴不得匪徒现身,幸亏新娘子面前显显身手呢。刚走到罗家寨山脚下,一声梆子响,树林(wood)后蹿出群手持刀枪的人,拦在道中。丁鹏举一提马,吼道:“蟊贼大胆!真敢挡本武举的道?”匪徒轰一声全笑了。为首面色蜡黄的男人,做出满脸惊诧的样子:“原来新郎倌是武举啊,咱们倒失敬了。没啥东西相送,送你几响炮仗如何?”说话间拉开手上泥胎大弓,拈着弓弦,朝着丁鹏举便虚放三下。弓弦震颤,真的收回炮仗爆炸般的噼叭声。每一声爆响,便有道劲风直袭丁鹏举,第一响射飞头上大红冠,第二响射飞耳旁英雄结,第三响射飞挂在胸前的红花。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丁鹏举,一会儿面色如土。那男人一声大笑:“滚吧!”伴伴随着弦响,马臀挨了一下,那马一声嘶鸣,驮着失魂落魂的丁鹏举,放开四蹄就朝向山口飞奔而去。那些轿夫和抬着妆奁的,全发一声喊,四散奔逃了。
姚家预备的妆奁极丰厚,足有数十抬。再看到轿里花容失色的姚秀娘,匪首雷光义哈哈大笑,正预备大张宴席开怀畅饮,那癞痢头乞丐却在守寨门的匪徒带领下出去了,扑通一声跪在面前,请求道:“求各位英勇了得的爷,放了姚家小姐吧。”
雷光义笑开了:“打下的鹞子,还能让它飞了?姚家小姐花容月貌,美人嫁英雄,正符合嫁咱们二当家。龟儿子,你是哪个?”那乞丐说,他叫陈三。前些天在姚孝廉家行乞,姚家的人不但不施舍,反倒放恶狗将他咬得遍体鳞伤。眼见快葬身恶犬之口,被姚秀娘得知了,不但吼住了恶狗,给了他馒头稀粥,还给他弄药敷伤。说到这里,乞丐一个劲磕头道:“常言道受人点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各位大爷全是仁人义士,就放了姚小姐吧。姚丁二家,都是有钱人家,只要姚小姐得以保全,他们还不报答你们?”
乞丐报恩(2)
雷光义一撇嘴,冷笑道:“嘿嘿,一个女娘进了匪窝,他们会出钱?想也别想。你龟儿子算是个人物,可要咱们放人,总得拿点本事让大家看一看吧。”
拿什么本事让大家看?陈三犯了难。当他看到雷光义手里捏着旱烟袋时,顿时有了念头。他站起身来,伸手从屋中炭炉里,拈出个燃得红通通的炭团!只听得皮肉吃吃连声,周围马上散收回一阵阵焦臭。陈三面不改色,走到雷光义面前,将炭团凑到烟管前,恭敬地道:“大爷你吸一管吧。”雷光义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像有意与陈三为难似的,慢吞吞往烟锅里填烟丝。陈三夹着炭团的两根指头,伴伴随着吃吃的皮肉炙响,逐步变成为玄色。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额角滚落。可他连眉毛也没动一下。雷光义呵呵一笑,烟管一挑,将炭团从陈三指间挑落。“你龟孙算个人物。老二,人是你抢来的,你说咋办吧。”
那个脸色蜡黄的男人,上前一巴掌拍在陈三肩上:“大不了咱往后再抢一个。这人我要不放,往后兄弟们都会瞧我不起呢。”陈三一脸欣喜,躬身要谢,男人却板着脸说:“你比那什么武举龟孙强多了。这姚家小姐我作主,嫁给你当妻子。往后,你就跟咱们当山大王!”这话一说,匪徒们全齐声赞许,不顾陈三苦苦谢绝,真把他一番装扮,逼着和姚秀娘拜了堂。
陈三进了洞房,见被捆缚在床上的姚秀娘,心里好生不忍,忙已往要解她身上绳索。姚秀娘又气又羞,猛地一挣,坐了起来,圆睁着双眼,恨声道:“你要是碰我一下,我化为厉鬼,也不放过你!”陈三一声苦笑,跪在地上,发誓说:“皇天在上,姓陈的对姚小姐若有半点不轨之心,定叫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说着掏出把羊角小刀,挑断绳子,然后将小刀递进姚秀娘手里。“这把刀,你留着防身吧。只要一有机会,我定会将你完完整整送出去。”说着在地上搭了个地铺,和衣躺下。
接下来过了数天,姚秀娘伤心得两眼都肿成为大水泡,丁姚两家,却没有半点新闻。幸亏陈三对她礼敬有加,那帮匪徒,也没骚扰过她。时间稍久,她心里竟将面目丑陋的陈三看作兄长一般依赖了。
这样过了一月有余。一天夜间,陈三被雷光义叫去,一路饮酒。几杯酒下去,陈三只觉浑身燥热,丹田处像堆着无数块燃得正旺的炭,不由大吃一惊:“大当家,这酒?”
雷光义呵呵一笑,指指酒杯说道:“酒没啥啊。只是酒杯上,涂过些催情春药。难为你龟儿子,守着个眉清目秀的娇娘,居然能不动欲念。嘿嘿,咱大暴徒做到底,姚家女子的饭菜里,也加了药呢,好帮你生米煮成熟饭。”说着吩咐人将陈三送回房中,然后一把大锁,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脸目赤红的陈三进屋时,只见那姚秀娘双颊红如火炭,一边呼热,一边一个劲扯身上衣衫,露出雪白粉嫩的肌肤。一见陈三进屋,竟娇喘连连,自动投怀送抱。陈三只觉脑袋轰一声响,整个人像被烈火团团围住,马上要被熔化了般。他猛地伸出手,去抓姚秀娘肩膀,看一看手已快抓在肩上,那手却不由自立偏离了方向,叭的一声重重拍在姚秀娘脸上,将失去理智的姚秀娘打晕在地。接着将左手食指塞进嘴里,咔嚓一口,竟将指头硬生生咬断。剧烈的痛楚,令他快被熔化的神智重新变得清醒。这时,锁着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满脸怒气的雷光义进门就给了陈三一记耳光:“老子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滚、滚、滚,带着这个女人,滚下山寨去!”
乞丐报恩(3)
陈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扑通跪下,磕了两个头,然后将断指草草包扎后,背起姚秀娘,便往山寨下走。破晓时分,陈三终于来到了丁家大宅前,咚咚叩响院门。开门的家人,一见气喘吁吁的陈三背着姚秀娘,马上大惊失色,将两人让进屋,赶紧去叫醒了丁尚文父子。
姚秀娘已安然送到,陈三起身欲走,丁尚文哪里肯答应,长揖到地:“阁下从匪巢里救下秀娘,老朽感激不尽,哪能如此就走?”赶紧叫人给陈三打水洗脸,并安排早饭。陈三奔波一晚,也实在疲惫不堪了,见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一边断断续续说起山寨里的事。丁尚文脸上敬重之色,愈来愈浓,连声赞叹,说陈三不愧为当世义丐。说话间,丰盛的宴席便摆下了,架不住丁尚文殷勤劝酒,不多一会,陈三便酩酊大醉了。
等陈三醒来时,只觉全身又疼又酸,猛地一挣,却根本动弹不得,原来自己被五花大绑着,身下铺着些乱柴草,分明置身在一间柴房里,不由停住了。他不晓畅,自己千辛万苦救出姚秀娘,丁家的人怎如此对待他?
好轻易挨到天黑,柴房门轻轻被推开了。只见脸色凄艳的姚秀娘,蹑手蹑脚进了屋,用牛角小刀割断捆绑陈三的绳索,然后垂泪道:“陈大哥,多谢你搭救之恩。丁家父子不会放过你,你快逃吧!”陈三不敢相信,丁家父子为何会恩将仇报,他站起身来,就想出去找丁家父子理论。不曾想丁家父子已出现在门口。那丁尚文指着姚秀娘,朝丁鹏举道:“鹏举,姚秀娘要是没跟这乞丐有啥苟且,怎会来放他?而这乞丐,又怎会不顾性命,从匪窝里救她出来?”丁鹏举满脸杀气,拿着柄单刀,咬牙切齿逼近姚秀娘道:“你这贱女人,枉费我对你一往情深!”陈三大惊,纵身护到姚秀娘面前,“她是你们家媳妇啊,你们也想下毒手?”丁尚文冷哼一声道:“一月前丁姚二家都已发丧,许多人都看到,姚秀娘为全名节,在罗家寨下自尽了。鹏举,还等啥?”陈三只觉肝胆俱裂,这时,只听一声脆响:“慢着!”姚秀娘挺身护住陈三:“你们,你们放过我俩吧,我,我跟他走,从此,再不回丁家!”
“当啷”一声,丁鹏举到底不忍,手上的单刀落地。姚秀娘一把抓过还在发愣的乞丐的手,两人夺门而出,隐没在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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